圣人也许会悲悯他,或是想要挽救他。但是他心目中的少年,却被侵蚀为面目全非的他了。
殷无极想要笑,却觉得面颊一阵刺痛。
谢衍跪坐在他面前,伸手擦拭他融着血的泪,温柔道:“……不要哭,伤口还没好。”
“镜子。”殷无极忽然开口,声音冷漠倦怠,“……我现在是什么模样,给我镜子。”
谢衍静了下,“别崖为何要镜子?”
“给我。”
除了去死,谢衍百分百满足他的愿望,他拗不过帝尊,照做了。
谢衍从袖里乾坤取出一面碧玉琉璃镜,光鉴照人。
殷无极能动了,就盘膝坐起,举着镜子对着九幽下微弱的烛光,照着他如今的形貌。
苍白、病态、偏激、疯狂、憔悴、伤痕累累。
殷无极似乎都忘了过去的模样。
时间太久了,他忘却了曾经登临绝顶,万人山呼万万岁的意气风发。
如今他只是被关押在牢中的恶鬼,由着圣人生杀,仰他鼻息,苟延残喘。
殷无极沉默了许久,将镜子还给他时,小指还未长好,新生的血肉中包裹一点森森的骸骨。
他怆然大笑,道:“圣人啊,你以为你是在拯救,可你还要为你的一己之私,摧毁本座到何时啊?”
谢衍的肩猛然一震,接过镜子时没拿稳,琉璃镜在地上摔出一道裂痕。
明明他没有说什么伤人的字眼。但是他过去的咒骂,远不如这句话更能刺痛他,教他心上鲜血淋漓。
“不要看我,没什么好看的。”殷无极伸手,覆住半面形貌,主动退回了灯烛照不见的阴暗角落。
“反正,我早就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殷别崖了。”
“……即使是这样苟延残喘,也要我活着,有意义吗?”
“……”谢衍沉默。
殷无极没听到他的回答,也是不抱希望,匆匆披裹着黑袍,遮住脊背翻卷的伤痕,也挡住他身上残缺的血肉,“不准过来。”
他很抗拒谢衍的触碰。
谢衍曾听闻过凡人的故事,他们说:久病床前,爱侣亦成怨侣。
凡人一生短暂,最美好的时光就那么些。
待到爱情褪色,见伴侣在疾病折磨下形容枯槁,无底洞地投入却无法挽留,又有几人能坚守当初的海誓山盟?
他们照顾越发敏感偏激,害怕死亡的伴侣,无条件地忍受着指责、谩骂、恐惧与绝望。
曾经温柔的爱变成了仇怨,情化为恨,坚守变成了累,甚至还会有茫茫的虚无感。
背弃,辜负,离散。当爱熬成憎,人性的自私开始占据上风。
他们会注视着爱人熟悉陌生的脸,甚至会隐隐地怨怼,怨对方为何不干脆利落地死去,留在最美的回忆里,也给彼此一个解脱。
他们是修真伴侣,比凡人更漫长的时光,让痛苦无限拉长,也更忌讳拖累。
如果杀死对方就能摆脱包袱,从此大道了无牵挂,又有几人能够忍住不拔剑?
微光快要消散了。
谢衍站在光明处,面对藏在黑暗里的殷无极,他说道:“在别崖看来,我很自私,对吧?”
一片寂静,殷无极默认了。
“因为自私,所以留你在世间受苦,甚至还用各种理由来挟持你,让你无法离开我的身边……”
殷无极冷笑一声,“圣人也知道。怎么,圣人还要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吗?”
谢衍却坦荡道:“不,我承认,留下你,的确是我之私心。”
“即使别崖恨我,我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