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来,殷无极成为渡劫大魔,自草野揭竿而起,除弊病,灭诸侯王,兼并城池,剑指尊位。这才又一次引起了仙门的注意。
虽然魔洲与仙门交流极少,但是彼此的上层,对一切动向了如指掌,谁又看不见这位圣人的叛门弟子的才能、魄力与手段?
不仅道与佛,儒道百家之间关于北渊洲局势的交流会,不知道开了多少回,虽然大家开口闭口先痛斥一番魔修,但是研究起他的施政妙法时,时不时拍案叫绝一番,从未吝惜过赞美。
而在二圣眼里,如少年激进的殷别崖不成气候,但一统北渊的魔君殷无极不然。比起历代完全没法沟通的魔尊,有仙门背景的殷无极,显然更能听懂人话,可以理智交谈。
圣人曾为他师长,若他还顾念旧情,还可以弹压他一二,让仙魔两道更为和平,为什么不呢?
“既然天道必须择出一名魔尊,那么魔尊的稳定性、可靠性、乃至背景,都需要斟酌。往昔是我们没有选择,但是如今,与其要一个激进扩张、不可掌控的魔洲,不如要一个由理性的君主治理的北渊。没有比殷无极更合适的人选,在这一点上,老衲与圣人的看法一致。”佛宗道。
“老道亦然。”道祖轻抚拂尘,笑道,“既然天道有禁令,不准圣人走地上的天道结界,那么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借道黄泉道。以圣人之修为,上天入地,无处不可去,不是吗?”
谢衍这才恍然,明了佛宗将蕴含禅道的佛珠送给他是何意。在天道的重压之下,表面上敬重服从天道的两位圣人,似乎也是各有算盘,并非百依百顺。
他再度看向二位老友,敬重地向他们一揖,是真心诚意的感谢。
他道:“事不宜迟,衍即刻动身。”
如今二圣这般态度,便是在默许一点。
倘若殷无极闯过了这一道生死关,五洲十三岛最顶层的圈子,将对他开放。届时仙魔格局,将产生惊天大变。
*
九重山下,祭歌祝酒,风烟吹断。
天色晦暗不明,连风都带着暴烈的劫雷之气。面对即将到来的尊位天劫,修为低微者,只要接触到些许溢散的雷光,就能灰飞烟灭。
能够一路送殷无极前往龙脉之地,至山下与他惜别,非大魔不可。
黑金色的帝车停在山下,待停稳,为君王驾驭帝车,助他鞭笞万里的将军撩开帘幕,迎出玄袍的魔君。
殷无极被他搭手一扶,引下帝车。
他的帝袍鎏金,玄色外袍上隐隐有游龙暗绣,繁复华贵。层叠帝袍下,有深红内衬,勾勒出他卓尔不凡的威仪。如墨长发束起,垂于脑后,只是还未戴帝冕。
“恭迎陛下,愿陛下寿与天齐,千秋万代!”萧珩又单膝跪地,心甘情愿地为他托起逶迤的玄色外袍。
这是绝对的服从姿态,在此时,有着令人深思的政治意味。
就算尊位天劫发生意外,这位豪横而善战的北渊的二号人物,亦是当今除了殷无极外最强的尊位大魔,将会承继主君的意愿,执行他留下的大政,绝不因人死而灯灭。
他看向迎在九重山下的陆机,青衣的文臣之首领着他的臣属们,双手托着沉重的帝冕,正在等待为他加冕。
九重山前的路上,两侧夹道迎接帝驾者,皆是修为出众的大魔,如今却俯首帖耳,肝胆忠诚。
“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陆机一领,其余大魔皆拜。
九重山下,送行者排成长队,风也悲怆。
“将夜。”殷无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唤道。
“天枢城叛变者,已经大体剪除,主犯皆人头落地,余党可以慢慢清算,威胁已灭。”银发白袍的刺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侧。
他一扯帽檐,略略低头,似乎不愿去看他如今含笑的绯眸。
殷无极垂眸看去,只见刺客的白袍间濡满血腥,皆是反叛者的血。
听闻将夜与赫连景前去平叛,殷无极直接拍板,将经历灭凉之战的凯旋魔兵派去镇压,手段极为残酷,杀的四野皆鬼哭,叛军势力更是七零八落。
生死未知,也完全不考虑生前身后名,一心殉道的君王,是绝对拦不住的疯子。
“很好。”殷无极阖眸,复又睁开,笑意盈然,“我此去后,无论发生什么,尔等须替我镇守山河,若有再倒行逆施,分裂疆土者,杀无赦。”
“历史的车辙已然走到这里,若是有人胆敢再起裂土分疆之心,行分封之实,废我心血,毁我山河,天下共伐!”
“好,无论何人,我替你杀。”将夜顿了顿,抬起澄澈的眸,道,“但是,你得拼尽全力,一定要回来。”
“好。”殷无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哄他,轻轻道。
北风起,劫雷鸣响。没有人再说话,只是眼看着帝王走到陆机面前,让这位文名斐然,承继史家精魂的臣子替他加帝冠。
“陛下……”拂过他的发间时,陆机一向极稳的手在轻颤,好似压抑着哽咽。
殷无极掀眼帘看去,见当年冷漠倦怠,饮酒消磨余生的书生,如今却截然不同,露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