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的长夜里,有一盏为归人留着的灯,从天黑到天明,灯下是一局寂寞的残棋。
他在竹林里等了许久,直到梨花染了白头,他才恍然惊觉,原来有些事情,早已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若说谢衍对殷无极的异常什么都不知晓,其实是不准确的。
他就算早已情感稀薄,事务缠身,但是对于徒弟的疏离,他也会多分几分关注,只是一直未曾想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对他寄托了殷切希望,栽培他,重用他,放他去看这大千世界。可走过斑斓的旅途,但殷无极依旧与仙门的一切格格不入。
不知何时,殷无极待他,亲近又抗拒,仿佛垂死挣扎着什么。
他甚至还会有些逾越的举动,显出几分侵略性,似乎在试探他的底线;有时他又会退后几步,待在一个让谢衍都觉得难受的距离,疏离的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儒门弟子。
殷无极的三缄其口,却让谢衍无处问起。
不知何时起,他们的关系已经极是疏离,公事公办,客客气气。
无论他说什么,殷无极却都是应好;让他做什么,总是会漂亮地完成;他兢兢业业,尊师重道,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显得寡淡而苍白。
那年轻的孩子每一次看到高高在上的圣人,心里都是什么滋味呢。
真正被爱过的人,是不能忍受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却有着那一张冰冷却陌生的面孔的。
而在成圣后,被他剥离掉的东西越来越多,直到成为一座众人顶礼膜拜的神像。一切都面目全非。
哀莫大过心死。如今看来,那是殷无极最痛苦的时光。
而痛苦的根源,却在自己。
“殷别崖啊殷别崖,我怎么教出你这种固执的徒弟。”谢衍扶着额头,先是轻轻地咬着牙,似乎是被气笑了。
可随即,他想到对方早已化了灰,作了土,他面上的笑,却渐渐地褪去了,化为霜雪一样的苍白。
回忆仍然在演绎。
“怎么,后悔了拜我为师了?”谢衍站在小舟之中,看着明月清波,手中只是捏诀,便让小舟乘奔御风。
小舟摇摇晃晃,忽的有风浪打来,殷无极一个站立不稳,就坐在了舟底,被浪打湿了玄衣。
谢衍便翘起唇角,看着他。
“师尊,你又欺负我。”少年控诉道。
谢衍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同你想的不一样?”
“就算是再温雅的君子,也会有放舟五湖的幻想!再古板的书生,也会做放歌南山,醉倒洞庭的梦。”
“生而为人,从心所欲,自然要做人间快乐事。”
“在平湖之上游弋有什么意思,站稳了,师尊带你去星河里捞月亮。”
一个波浪打来,小舟乘风而起,向九重天而去。
舟行云端,奔涌不息的江河湖海已在脚下。
谢衍白衣凌风,墨发飞扬,如同真正的临江之仙。他负着手,眼里映着红尘世界,大好山河,墨色的眼眸熠熠生光。
殷无极伸手,仿佛掬起一捧旧时的月光。
他忽的笑了,轻声道:“师尊啊,您若是能够一直如此自由,该多好啊。”
幻影破碎了。
谢衍伸手去触碰如镜般的湖面,却看到脚下的一切都归于黑暗。而那些熠熠生光的碎片终于完全归拢于他的掌心。
他微微阖起眸,终而轻声一叹,那漆黑的湖水渐渐没过他的脚面,如同要将白衣的圣人彻底污染。
可谢衍却没有任何动作,放任自己向着湖底沉去。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被困于湖底,身缠沉重铁链,不得自由的魂魄。
第145章为人师长
回忆之湖的湖水好似天幕,居于头顶之上。停在谢衍指尖的一簇光团,忽明忽暗,似乎在指引前行的方向。
谢衍踏着虚空,一步一步走向被困住的青年,最终在他面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