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当真是好。
谢衍本是被他气得发抖,现在反倒冷静下来。在中临洲这种灵气充盈之地,他的反应尤为剧烈,因为这并非适应魔修生存的土地。洞天福地天生的灵气,于现在的殷无极而言,只是饮鸩止渴,吊着他的命,却又让他更痛苦。
想要活下去,他必须快一点去北渊洲。
“千年苦心,付诸东流。想死,也得我准许才行。”谢衍自语,却长袖一展,把在他怀里安睡的青年护的更紧了些。
他的别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乖了。
少年时的殷别崖,也曾躺在他的膝上,脸上盖着一本书,睡的香甜。也曾因为弹错了音,伸出手被他打板子,性格又倔强,咬着唇,死活不肯喊疼。
那时候,他说什么,殷无极都听的很,好像他是这世间唯一的仙人。
他或是笑,或是执拗,又或是怯怯地,唤他谢先生。
后来,又开始叫师尊,一声一声的,好听得很。
可如今再听到他沙哑的,一声声唤着“谢先生”,却听出十分的百味杂陈,好似是撕扯开心肝肺腑才能掏出的称呼,唇齿间也透着疼。
谢衍扣住他的五指,灵气灌注进了殷无极被魔气横冲直撞破坏过的灵脉。
他仗着自己境界高出一大截,强行替他梳理一片混乱的灵气与魔气,也亏得他们的修行功法一般无二,殷无极对他并没有太多排斥。
“师尊……”
就算是疼的狠了,他也只是在谢衍怀里微弱地挣扎片刻,攥着他衣襟的手收紧,冷汗浸透了脊背。
谢衍看不得他这般模样,手指捋过他的发,然后轻抚着他的脊背。
无论他现在变得多厉害,在师父的眼里,他永远是当初捡回来的小家伙。千年过去,他们早就成为了彼此最亲密的存在,这又哪是一时半会能够抹去的呢。
他就算入了魔,此时在谢衍眼里,却好似一只湿漉漉的小兽,被拔去了所有的爪牙,只能依赖他。谢衍心中一阵酸楚,抚着他的后颈,感觉他情绪还是不稳定,便是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
这时,他才感觉到,殷无极正在发着高热。
兴许是沉溺于这样的温柔,殷无极紧皱着的眉头,此时也微微一缓。
圣人身上,总有一股幽冷的白梅香,与室内燃着的水沉香融为一体,成为他千年里最熟悉的味道。
那是安全的味道。
殷无极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身处幽深的黑暗中,四肢缠着冰冷沉重的锁链,看着一袭白衣的圣人点着一盏灯,向他走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仿佛一眼能够望断天涯。
只是片刻,他轻叹一声,道:“别崖,活下去。”
然后,转身离去。
那一盏风灯,也渐渐地在黑暗中飘远。
最后的光也消失了。
他醒来时浑身冷汗,但是灵脉内缠绵的疼痛终于偃旗息鼓。
小小的私塾好像是被遗落在时间的角落,无声无息地矗立着,成为他记忆的风向标。秋雨更绵绵,阴冷的气息似乎要钻进骨子里,殷无极走到廊下,却没有看见听雨人。
殷无极翻捡室内,没有水沉香,没有缕缕药香,什么痕迹也没有。
他好像一缕风,一场梦,抹去了自己所有的行踪。
谢衍走了。
“真是谨慎,看来你过得也不太舒坦。”殷无极精赤着上身,盘腿坐在廊下,感受着细雨飘落在身上的冰凉。
若是谢衍还在这里,他一定会站在他的左侧,目光漠漠,听着万物生长的私语。
殷无极并不觉得他离去了,只是含着笑,仰望着天上的阴云,自顾自地说道:“谢云霁,今后我不陪着你啦,你会觉得孤单吗?”
*
殷无极没想到,在逃亡路上再见到谢衍的时候,会是这般模样。
他似乎是经历了一番战斗,懒懒地坐在着道门、佛门追兵的尸首边休憩。他拔开酒囊的塞子,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脖颈沾湿了衣襟,这并不是端庄拘束的儒门习性,而他也半点不在意,颇有些快意和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