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豁然扭头。
少女惨白的面容依然平静,她的双目紧闭,无知无觉,胸前一个巨大的血洞依然……!
“去准备魂幡!”她当即扭头去寻自己的侍从,手中夹着的长长烟斗因为大力甩动而打中了身边另外一个医修的衣摆,在那雪白的布料上烧出了一个熏黑的孔洞。
不过此刻没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的医者,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那些残灰倾倒进少女胸前的伤口后,那些仿佛早已僵死的肌肉违反常理地重新变得柔软起来,断裂的骨骼颤抖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再生——就像是奇迹般的时光回溯。
一阵兵荒马乱地动静过后,巫医们带来了招魂所需的魂幡与蘸台,几个侍从合力将少女的尸身——此刻或许已经不该称之为尸身了,少女心口的伤口在短短时间里竟然已接近愈合,只留下了一道手掌长的血口,撕裂的肌肤下,血肉正滋滋蠕动着生长。
他们将朱明月的身体摆上蘸台,姿容妩媚的女巫医从发髻中取出长长的竹钗,就着另一个医者捧来的石臼中的深褐色液体,开始在蘸台下方绘制招魂术法的咒言。
刚才发号施令的黎金铃这时才走上前来,一旁站着的众人纷纷为他让开道路,垂下头颅。
少年走到了蘸台边缘。
用特殊材料书写的咒言层层叠叠的环绕着这个低缓的石台,他的鞋尖停留在那些散发着芬芳气味的液体边缘,一指之差的地方。
“哗啦——”一声,淡金的纱衣与青色的外袍一同飞扬起来,少年身姿轻灵,他脱下外袍,像是甩下一身累赘,跟在他身后的医者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甩开的衣袍,那些零碎的吊坠与环扣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快的叮叮咚咚响声。
黎金铃赤着脚,踏进了巫医画下的招魂阵法。
四角淡色的琉璃盏上几乎同时窜起浮动的火焰,焰色发青,在少年过分白皙的肌肤上镀上一层冷光。
“黎司药,您要亲自主持招魂仪式么?”那个举着竹钗的巫者指尖一转,身后侍从立刻为她抵上了烟斗。
黎金铃低头,将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和臂环一只只捋了下来,连带着手指上华光闪烁的权戒们。
“是,我亲自来。”
金属落地发出叮的一声,女巫者抬起烟斗,闭眼深吸,然后张开鲜红的双唇,吹出一口灰白的烟雾。
常人总是很难将巫者与医者区分开来,事实上,这二者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一定的共通之处——至少对于被冠以司药之名的黎金铃来说,这二者总是相通的。
他自出生起便双目失明,作为交换,他总能看见那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人的灵魂于他来说就像黑夜中的火焰,而此刻,他是引火焚身的旅人。
少年将双手举过头顶,头颅低下,做出祈求的姿态。
举着烟斗的巫医闭上眼,开始低声吟诵起一支古老的歌谣,几个巫者随即应和起她的声音。
黎金铃收回了手臂,两掌贴近,十指舒展如莲。
伴随着阵阵起伏的吟唱声,他开始跳起一支癫狂的舞蹈。
少年藕节般雪白的四肢成了柔软的节肢,随着主人的心意而扭动出一个个诡谲的图案。
他的脚步踏着地面上逐渐蔓延开的阵纹旋转,姿态轻灵。
少年发间缀着的金铃随着动作而摇摆,发出凌乱又和谐的阵阵响声,逐渐与巫者们的吟唱相和,共同编织成一支往复循环的招魂曲。
……
“喔,他还会这个。”姚珍珍站在人群之后,轻声感叹了一句。
“金铃本是巫者出身,”燕鸣臻回答道。他站在她身边,却不似其他人一般注视着起舞的少年,而是侧过头,注视着身边女子的侧脸,“只是母亲希望他修医。”
“……他很有天赋。”姚珍珍没有察觉身边人的目光,或者说,她察觉了,只是刻意的忽视了。
一边的李尧没有察觉出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氛围,他同样紧紧盯着仪式中的少年,眉心不自觉地皱起,显得额间胎记更加鲜红狰狞。
“如此招魂,便能使她死而复生么?”他开口,却好像是自言自语。
姚珍珍扭头看了他一眼。
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和自己搭话,一时斟酌,不知是否该开口回答。
站在她另一侧的燕鸣臻却忽然将目光从女子的身上转了过来。
“不,当然不能,”他开口接话,语气笃定,“朱明月身负凤凰真血,她的神魂不入轮回……而常人一旦身死,魂魄即刻离体,寻常巫者所用招魂仪式,不过是安慰生者的骗术而已。”
青年眼睫垂下,语调逐渐慢了下来,似乎是回忆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他的神色落寞了许多。
姚珍珍侧过头看见他的表情,忽然心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