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三过,清盏一泡,明前盖碗茶的喝法其实不太讲究,图的是嫩芽的鲜香,让那滚水把芽尖的茶香清醇激出来就足够。
小灶上的滚水咕嘟咕嘟翻腾着冒泡,白满夏捧着盏白瓷杯,眼睛满屋子乱转,寻思这屋子里有没有地洞或者天窗什么的让自己钻一钻。
一双润白若手中瓷杯的手捻起壶盖,提着把手堪称优雅的将过水的茶碗灌满,又细心的拿出一方小帕,说道:“你若是觉得烫不妨将吐在这帕子上,我看你脸上扭曲的样子有些疑心这里面是不是放了烧红的银碳。”
卫饶冬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实际上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吓的说不出话。
要不是所有人都被丽贵妃的事情吓的心神不宁,没时间去关心旁人,自己真的跳进虚数之河也没办法洗清。
不过那个怀抱确实很温暖啦,可能是真的要入秋了天气转凉,也可能是自己不适应这么轻薄的布料,也可能是他年轻气盛血活体热,反正暖的人心里都懒洋洋的。
算起来自己和他也确实历经磨难,同面生死——毕竟鳌鱼没少找麻烦。
唉,他这个年纪,这样的容貌人品,知慕少艾本应该是美事,只不过对上自己。
白满夏自认一心向道,尘缘莫不过俗世的雾霭魔障,是阻碍通往大道真理的欲界摩罗。
这种儿女情长她实在是不懂怎么应对,更何况说否定自己内心所想就是质疑自己的道途,道心不稳只会增生业障,那天雷本来就把自己当成翻越不过的大山总想找机会一雪前耻,没事还要找事劈一劈,更何况是道心不稳。
“得过且过吧”白满夏无意识的抠着手中的白瓷杯,全然没注意身边人已经把她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
“我本以为没机会见到你了。”
白满夏被他的话拉回神思,敏锐的品鉴出这话莫名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可是偏偏瞥了一眼对方,只看他貌似专心的侍弄那壶清茶,说出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白满夏掂量着回道:“殿下何出此言,常言道有缘千里一线牵,若是有缘自会相……”
“嗯?”卫饶冬转头,发现说话的少女一脸正色,有些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她胡言乱语的时候,通常是十分认真的。
白满夏也猛的发现这话十分不妥,可是话已经说出,自感失言的她忙低下头,重新和那白瓷杯做对:“况且,殿下看起来也没找民女,何必如此挂怀这件事。”
“你,从未说过自己是长宁侯的女儿。”卫饶冬用竹夹把公道杯中的残茶剩水倒干,缓声说道:“你也从未跟我说过家在何方,你像是天边的云,山谷的风,自由自在。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牵绊住你的脚步,我又如何去找你呢?”
惨……又说错话
等一下,白满夏猛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转头看向卫饶冬,只见对方已经怔怔的盯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话说,话说我刚到京城的时候,这人人都说你和舒然妹妹的婚约……理论上你还算是我的妹夫呢……”
“你一定要故意说这些话来怄人吗?”卫饶冬沉声,脸上不再带有一贯的云淡风轻:“还是说我在你这里就这么不值钱?可以随便搪塞,像是抓壮丁一样的拉郎配?你明知道这样不妥,但是你仍要说,这就是你,因为你自己也在介意。
你永远装作若无其事说出来在意的事情,哪怕心里像是虫蚀蚁咬面上也绝不会带出来一点不快。王夫人的戒指,令妹的婚约都让你在意,可是你偏要作出无所谓的模样。”
卫饶冬手上不停,一盏瓷杯早已经满溢出来,滚烫的热水在桌面肆意横流,直直的滴在地上,滴答滴答的作响,明明声量不大,却让白满夏觉得声如鼓响钟鸣,一下一下的砸在心上。
“在雍州时,我曾说,不论句句实话或是句句假话,皆能活的恣意自在,姑娘你两头不肯占最后只会被纠结撕扯成两半。”
白满夏咬着下唇,忍不住反驳道:“我竟忘了卫大人如此钢口,可我还真不是大人口中如此,我两面三刀,面甜心黑,最是随性,当初救你也不过是兴致所至,没想到殿下对我情根深种,方才不过是玩笑两句,没想到引出殿下这些话,实在是民女大大的不对。”
卫饶冬状似没听到,自顾自的说下去:“你从不肯让别人窥探到你的内心,上次也是,这次也是,你总要反唇相讥,一点便宜都不许让旁人占去,仿佛只有这样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希望你在我这里不需要这些伪装。我明白你,我理解你,就像是那张雪地红梅的帕子。”
卫饶冬举起手中已经微凉的茶盏,向着白满夏的方向递了过去:“我不在乎什么联姻,我也不在乎到底别人怎么看,这一辈子想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但是也想为自己而活,我知道欲望和贪心是凡人自杀自灭的情绪,我也知道身为皇子有些事不可多言,不可选择,但是……我忍不住,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