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眼下如今,关陇山阴屡受边患,就是现摆着的棘手问题,令敏朝朝廷焦头烂额,而南洋也有恐怖的人才缺口,这是令章叠翠都心惊的一股暗流:自古以来,一片土地上,旧人、新人之间的融合就没有一帆风顺的。虽说南洋百姓柔顺,但他们也并不傻,眼下的人口比例,或许已经是一个维持表面和平的极值了。
昆顺走廊竣工之后,无法预计还会有多少人涌入南洋,如果不抢在这个时间窗口之前,完成已迁居人口的融合工作,到时候,就怕小事引起大摩擦——南洋一乱,那就全完了!没了南洋的粮食,华夏的平稳都要动荡甚至崩塌!
怎么看,要解决此事,关键都在知识教祭司上。南洋显然是无法立刻建立精细化统治的地区,在规划中又属于知识教可以传教的领域。章叠翠也是知道,知识教在消化土著方面有多么的好用,否则,立志城、新生镇的吏目,也不会每次来信都索要知识教祭司了。
可她作为机要秘书也一样很清楚,祭司数量的确有限,位于总坛的祭司学校,已经是在尽力培养了,但知识教祭司所需要的素质很高,前途又注定有限,甚至可以说是略受歧视,它对于禀赋出众的汉人来说,确实就没有吸引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各地都想要的汉人祭司,还真就是供应不上来。
这一次,新生镇也要祭司了,不知道六姐会给拨多少过去呢……章叠翠心底是有一丝好奇的,她猜六姐会满足新生镇的要求——这是个很受重视的定居点,只看那李魁芝在立志城的时候,六姐三不五时就要派银行专员去敲打他一下,等他去了新生镇之后,旧债就再不提了,就可知道。大概对于那片黄金地,六姐是充满了希望,认为其足以容纳南洋都容不下的多余人口……
如果人再多,南洋都容不下的话,一方面就继续往南走,去满者伯夷、婆罗洲乃至身毒,那些地方,从前热得不适合人居住,会把脑子热傻,因此人口一向也不算太多,现在全球变冷,倒是宜居起来了,都是很合适的宜居地。另一方面……往黄金地、袋鼠地去走,也是可以,尤其黄金地,那是一片广袤大地,距离虾夷地也不算远——章叠翠已经毫无保留地把虾夷地当成自家的地盘了——她也认为,黄金地是一个大有可为的发展方向。只要船运跟得上,经过二十年三十年的奠基,毛估估陆续塞上几百万人,问题是不大的。
看在前景的份上,新一批十个汉人祭司,估计能给上一个,剩下九个都得给南洋,或者,黄金地二,南洋八?说实话,黄金地么,一个可能不够,两个又太多了,毕竟如今盘子还小,但南洋,南洋八个根本就不解渴,完全不够,八十个都不行,八百个差不多还能有些用处……但现在知识教有名有姓的祭司都不超过八百个,哪可能一下新增这么多呢?
这些问题,对章叠翠来说唯独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虽然也能思索,但不归她决策。所以,这对她来说也算是饶有兴致的娱乐,可以稍微平衡一下她繁杂的脑力工作所带来的负累。在她自己来说,不论外界局势如何风云变幻,她的小日子是稳稳的:下了班,食堂吃饭,日子再怎么样,一个鸡蛋少不了她们的,吃得不够,拿工资自己打几个肉菜来吃,价钱也很便宜,不受外头物价的影响。
回到宿舍,看看话本,做点运动,虽然今晚停电,但煤油灯也还很亮堂,拿凉水擦擦竹席,闭目不一会就打起小呼噜来,酣睡七小时,起来晨练,洗个澡换上工服,心底想着要不要去做件新的圆裙,放假时穿……如果能不加班那就好了,嗯,说起来,银行存款好像又凑整了,她吃住都是公家的,房子也有得分,攒了钱真不知道做什么用,要不给灾民捐点儿,嗯,不过也要做得低调些,别盖过同僚、主任的风头就不好了……
她是很喜欢也很擅长于自己的工作的,并没有谋求提拔的心思,乐于在秘书班继续干下去,章叠翠最喜欢的就是安坐办公室,尽揽天下事,偏偏身不在其中的博闻旁观感,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她如此继续‘大隐隐于朝’的梦想,竟未能继续下去,这天到班没多久,就被主任叫去谈话。
“昨天你负责的报告,录入得很及时,六姐睡前看节略时,还真点进去看原文了!要不是你提醒档案局录入,他们又得半夜爬起来找原件。”
将章叠翠夸奖了几句之后,主任切入正题,“就是因为你这小心细密的性子,屡次得到六姐的夸奖,这一次的机会,我第一个就荐了你——你也知道,如今知识教祭司奇缺而人员仓促间无处补充,六姐昨夜系统考虑了这个问题,今早紧急开了一个晨会,决定已经下来了——各中枢衙门都要抽人借调入知识教支援,我们秘书班这里,我就荐了你——”
中书衙门借调进知识教!
这可是件大事,章叠翠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如果这和她无关,她立刻就能划拉出好些道道,分析着这是多么势在必行的决策,随着南洋地位水涨船高,知识教必然越来越受到六姐重视云云……可由于借调出去的竟是她自己,一时间她也做声不得,只能听着主任神秘兮兮地对她说:
“你的弗朗基语说得很好,我私下给你透个底,很大可能,你会被安排往黄金地支援!”
“小章,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实话和你说吧,黄金地是未来二百年的战略重心,那李魁芝,别管他多烂泥扶不上墙,只凭着新生镇第一任镇长的身份,就够他名垂青史的了——他也就到这一步就尽够了,黄金地的督抚,他是无论如何都胜任不了的。你是从秘书班出去的人,我也是盼着你努努力,如果能把这个位置攥在手中——那……你可就是黄金地的第一任女统领,如眼下的南洋总督一样,虽然没有裂土,但也算是一人之下,无冕之藩王了……”
第1119章应势而动
“回来了?小章的思想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强颜欢笑呗,难道她还能不去啊?这会儿一退缩,秘书班都待不下去,想想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呗。”
谢芳的语气也有些无奈,“哎,也是没法子,秘书班不能不出人,这是要表态的事情,不但要出人,还要出两个,如此,其他衙门才会真正重视起来,舍得把骨干借调出去,否则,他们派点不咸不淡的人选出去,坏了黄金地、南洋的局势,岂不是误了大事?要不是这样,我也舍不得把小章借出去的,这孩子有前途,又是临城县的嫡系,我还看好她将来接我的班呢!”
“她去了黄金地,前途也不会差的,远是远了点,但事权一下就扩大了不少——”
谢先生话说到一半,见谢芳微微摇头,就会意地收住了话头,“是个小富即安的性子?”
“政治上没什么野心,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岗位上一做就是多年,还这么谨细了。”
谢芳吐了口气,在餐桌后方坐了下来,先扭脸看了看客厅的摇篮,这才继续说道,“也是因此,我觉得挺对不住她的。他们这批借调出去的祭司,现在也只是走了第一步,能不能回来,回来后怎么任用,都还没有定论。只能说到时候,我要是能说得上话,尽量为她争取争取吧!”
“这么说,也还好她本来就没什么想法了,这要是个先往上走的,咱们可就把人往死里得罪了。”
“可不是这个理?也就是因为这,才选了她……唉,四处都是缺人的时候,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天下都要大乱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也不是说咱们在羊城港就能高枕无忧的,一样也跟着受影响——人走了,新人补不进来,多出来的工作量就得靠我们去分摊了。”
这两夫妻一边聊天,一边默契地吃起了夜点,谢先生从厨房里端了一碗青菜鸭汤粉,放到谢芳面前,又换了干净筷子,为她搛了一小碟泡萝卜,再挖一勺酢辣椒,就算是齐全了。听了谢芳的话,他眉头微皱,“这么说以后加班还得更晚了?就现在,随随便便都闹到下半夜,再要是加班,你们都别回,就在办公室过夜得了。”
“还真别说,没准之后就得这么着才能把活干完。”
谢芳也是有些无奈,“中书衙门的活,哪有这么容易递补上来的,怎么着也得忙个两年吧。再说,你也知道我们职位特殊,对政审分也有要求,这几年都是尽量找老地嫡系女孩儿——可说破天了,合适的也就那么一点儿底子,这几年这里要人、那里要人,都支应完了,要再找到合适的真不容易。”
这是实话,这几年来,羊城港的物资供应还好,至少在谢芳家里,不会太感局促,但就是工作上,人力的捉襟见肘,是一个恒久的烦恼。如果标准不变,如今已经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死局了——秘书班这里,接触的都是各地的机密资料,从一开始只有吴小莲一个机要秘书开始,一直发展到现在,一直就有两个无形标准:第一,必须是嫡系,第二,最好是谨慎的女孩儿。只有这样,才能让六姐放心任用,不必担心泄密。
随着买地的发展,嫡系的标准当然也是逐渐扩大的,一开始吴小莲当秘书的时候,只有彬山女娘有底气说自己是底气,可二十多年后的现在,章叠翠也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老地嫡系了——她是临城县人,章姓也是在临城县世代居住的大姓,章叠翠还在襁褓中,就进入买活军的管理了。
谢芳是彬山收养的第一批孤儿,出身比章叠翠更纯正一些,秘书班还有一些榕城府的女娘,她们的进入,也意味着秘书班对‘老地嫡系’的认定,放宽到了福建道全道,这个地域认定,肯定不是秘书班私下敲定的标准,可以讲,在中枢衙门里,这是一道普遍的门槛,很多涉密岗位,都是用这个标准来衡量的,只是有些岗位不太会局限于仅使用女娘而已。
随着涉密岗位的增加,可以想见,被圈定在标准中的吏目,会以极快的速度被选拔出来,投入到各方面的岗位上去使用。以如今的局势来说,这批人力资源率先告竭,也是自然的事情了。谢先生托腮坐在妻子对面,有些遗憾地道,“确实,组织部的袋底儿都不知道抖了几次吧——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一方面无人可用,一方面,又有人只能干看着,啥也干不了!叫人心里和熬煮了似的着急!”
谢芳能在吴小莲之后,坐稳主任这个位置,当然不是简单人物,闻言,她立刻敏感地看了丈夫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你这是起心思了?真是看着忍不住着急,还是说,在家带孩子带得够了?”
“孩子有什么带够了的,就鼻嘎大,她能累着我什么?”
谢先生也不瞒妻子,大概也是因为孩子生了,夫妻关系更加稳固,本身吏目也不提倡随意离婚的缘故,虽然彼此强弱对比明显,但他说话也比较随意。“就是原本大家日子都好过,蒸蒸日上的,那谁不想躲个懒呢?能高攀个大官,过轻松的日子,谁都愿意啊。”
“这几年,气候都这样了,世道也乱起来,那总觉得,既然我能做,就想着帮一把呗!又的确是缺人——就因为老规定,不能出面,也挺没意思的。也不单单是我,就我那些老战友,当时那也都是优中选优,挑选出来的,平时浪费了也就浪费了,这会儿都是缺人的时候,都要从中枢挑人去借调了,难道还硬把我们这批人憋死在什么教师、会计的岗位上啊?”
谢芳和她先生,算是很典型的买地高层官吏婚配了——谢芳还在秘书班做秘书的时候,进进出出就常和当时在仪仗队服役的谢先生打照面了,彼此都有一定的印象,她先生呢,人才中不溜秋,在普通人里是出众的,可到了仪仗队一比,就显不出什么了,在六姐面前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
他自己也知道,雀屏中选的美事儿,多数轮不到他,不过,能趁此机会,结一门好亲也是不错。再加上谢芳也正当年,在六姐颁布了‘典范’之后,往自己的年纪一对,起了成亲的心思。两个人多碰了几面,都感到对方很合适,也就这么着把日子给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