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一枕春,天光已然黯淡。
远近楼台陆续开始燃灯,仿佛只是一个错眼,整个帝京便都沉淀在一片柔软的灯海之中。
一枕春更是莺歌燕舞,纸醉金迷。
有红姑回来坐镇,楼里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井然有序。舞女在台上献艺,乐师在台下拨弦。隔着茜纱,依稀还能窥见身姿曼妙的女子手执红牙板,“咿呀”唱着《双双燕》。
夜风穿堂而过,鼻尖都是醴酒和脂粉调和出的馨香。
纵使柳下惠来了,也得自甘堕为阿斗,乐不思蜀。
位于三楼的灵犀阁,却安静异常。
林嬛沐浴完出来,夏安仍坐在圆桌前,愁眉不展。面前的晚食都已凉透,她仍旧不动一筷。
林嬛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主仆多年,这丫头在愁些什么,她又怎会不知?
左不过是担心她去赴那花宴,会叫宋廷钰坑害罢了。
说不害怕自然是假,毕竟她在明,敌在暗,不知道人家目的究竟为何,再沉稳的人,心里也终归会有一丝不安。
可若说吓破了胆,倒也真不至于。
毕竟抄家灭族之事都经历过了,这点小风小浪,还真不至于将她怎样。
“别想那么多了。”
林嬛提裙过去,温声安抚,“横竖这花宴是逃脱不了,你这般苦大仇深,又能改变什么?倒不如趁现在还有闲暇,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自己照顾好了,才有力气去对付外头那些豺狼,不是吗?还是说……”
她抿唇忍笑,俯身勾了下夏安鼻尖,打趣道:“你又偷吃肘子,把自己肚子给撑坏了?”
这是夏安幼时干过的糗事。
十岁的小豆丁,个头不大,胃口却是比天阔。
一根肘子已经足够顶饱,她非要再吃一个,不给就哭,结果夜里果然闹起肚子,疼得她直打滚,不得不专程出门给她请大夫,才消停,叫大家笑话了许久。
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多少年没人提,夏安以为,早就没人记得,孰料这会子突然说起,她毫无防备,脸“蹭”地烧红,人登时杀鸡般“滋哇”叫起来:“姑娘怎的又翻老皇历?不是说好不提了吗?那天奴婢真是饿坏了,才稍、微、吃多了些,不是嘴馋!不是!啊啊啊!”
林嬛笑得花枝乱颤,嘴上说着:“好好好,不是不是。”
眼底却尽是狡黠的光。
分明是半个字也不信。
夏安不禁有些恼,伸手去挠她痒痒肉。林嬛最怕这个,左躲右闪,尖叫讨饶。夏安却如何也不放,非要她起誓再不提此事,才肯罢休。
一时间欢笑声充斥满屋,竟是比外间的歌舞还欢喜。
适才那点忧思,也叫酣畅的打闹,而宣泄出了大半。
夏安稍稍松了口气,重新拿了条干净的长巾,帮林嬛擦未干的头发。
边擦,边劝:“奴婢知道姑娘厉害,一场花宴还不能将您怎样。可世事无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姓宋的没安好心,咱们再怎么防他也不为过,况且这花宴也委实古怪。就咱们如今这身份,那姓宋的想报复咱们,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何至于绕这么远的路,办这样一场花宴?”
“且这么个风口浪尖,万一叫陛下生出疑心,以为他和咱们林家走得近,十个长公主都未必能保得住他。为了这么点小仇小怨,当真值得他冒这么大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