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问寻将温明诲放在曾经坐过的蒲团上,将其双腿盘起,双手摆成子午诀式置于膝上,又在其脊背上点上几处穴道?,使其呈挺直状况,任谁来都只会觉得此?人只是在静心打坐。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贺问寻迅速从殿内的窗户翻身出去。
她的动作很快,又在屋顶上飞掠而过,十息之间来到?一处厢房上。她翻身下来时,顺手从树上摘取一片叶子夹于指缝间,手腕一甩,这片软趴趴的叶子化作一柄利刃,直直地卡在门缝里。见树叶稳当当地不掉,她立马飞身而离,朝道?观内的东北方?疾驰而去。
过了一会,两名男子袅袅地从远处踱步而来。
那?男冠眼尖地发现门缝里的树叶,神色微动,拉了拉温明珠的衣袖,低声道?:“看样子妻主已经将一切事?情都准备妥当了,父亲即刻就前?去吧。”
温明珠点头:“你们?有心了,那?就麻烦你在殿内替我打坐了。”
裴玉清道:“只盼一切顺遂。”
两人进入厢房,将发饰、所穿的道袍都更换过后,再一度出来,只见一人朝东北方?去,另一人则朝殿堂处走去。
路上遇到那位今早替人引路的道长。
道?长掐着子午诀,朝这位公子道?:“公子午好,不知今日午膳用得可称心?”
裴玉清颔首,行礼道?:“饭食清淡可口,颇得我心。我还需到?殿内打坐,道?长慢行。”
语罢,裴玉清步入殿内,坐在温明珠之前?坐的蒲团上,闭眼调息,开始打坐。
今日?午后的阳光正好,好像连带着身上缠绵已久的阴凉都被驱散了些。
通往东北方?向,只有一条小道?,许是午时休憩,又许是此?径向来幽静,走过来时并没有碰到?任何人。
温明珠目视前?方?,步调适中,渐渐地,他停了下来,盯着那?一处僻静院前?的紫色身影。
此?女子着一身紫衣,外套一件雾霾蓝外纱,其身量高挑,腰间以三尺宽的腰带勒出其窄劲腰身,以一银扣别在乌发上。她面对着门扉,一手横于胸前?,另一手肘则抵于上,手虚握成拳抵于鼻下,垂眸凝思?,似是在思?索什么。
温明珠紧抿着唇,胸腔响起了雷鸣般的震动,却努力?绷着脸上的神色。
自上次马场一别,距今日?碰面,已有半个月之久。
秋风乍起,带起贺问寻鬓边的发丝,遮住了她眼前?的视线。似有所感,她转身过去,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见的亲生父亲如今就站在她身前?,两人之间不过十五步之遥。
昔日?分离之时,不过三四岁的懵懂稚童,如今却已出落成为一位俊逸非凡的美丽女郎。
温明珠隐在袖中的手微微缩紧,眼眶处好像有些发涩。往事?苍茫,当时只道?是寻常。
——明珠,我和你生的孩子,便叫兰舟,贺兰舟。
——兰棹泛寒塘,舟行水云乡,妻主,这个名字真?好。
——爹爹,你快看我刚刚上树抓的小鸟,我厉不厉害呀?
——爹爹,兰舟肚子饿了,我想吃你做的桃花羹。
——爹爹,娘亲的武功真?好,我也要像娘亲一样,我还要把娘亲手中的武器抢过来呢,你说好不好呀。
——爹爹,兰舟今天累了,可以不去塾师那?里念书吗?
贺问寻嘴唇翕动,看着眼前?的男子,千言万语堵塞在喉咙处,踌躇再三,只是道?:“父亲安好。”
那?日?临窗一瞥,远没有此?刻的久久对视来得刻骨铭心。
温明珠今年已三十有余,身上的蓬勃少年气已在多年的郁郁中消失殆尽。他就好像是一朵本欲傲然绽放的孤傲雪莲,活生生地被人捂住,几条锁链困住其花茎,按在冰冷的水中,不得盛放。
温明珠嘴唇蠕动着,轻轻地念了声:“舟儿。”
贺问寻从袖中拿出手帕,走上前?去,递给?温明珠,道?:“此?时正是午时,日?头太大,晒得父亲眼睛都红了,我们?不如先进去房内吧。”
温明珠接过手帕,擦拭眼角,点点头,两人一同走入屋内。
屋内干净整洁,只是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从窗户处飘进来。
贺问寻道?:“谢离愁正在屋后面煎药,大抵不过一刻钟便能开始去蛊。”
温明珠坐到?软榻上,又将目光落在贺问寻的脸上。他静静地端详了一会,目光温柔如水。他很想让贺问寻上去坐到?他身旁,只是多年的分离令他踟蹰不定,不知?如何开口。
但思?念始终是占据了上风。
温明珠道?:“舟儿,你坐到?我身旁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你小的时候……是很喜欢坐在我身旁的。”
贺问寻依言坐过去。
爱意如同藤蔓,在此?刻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