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洲的手指不由蜷起。他恨父亲。也恨顾家人。更恨自己身体里另一半血脉,恨源于父亲,天生寡情,适合修炼无情道的血脉。吾爱谢寒洲垂下眼睫,父亲顾铭和母亲谢蕴是家族联姻。母亲嫁去谢氏前,已有意中人,顾铭又一心扑在无情剑道上,夫妻之间聚少离多,相看两厌。后来因为穷奇祸世,谢琊和顾铭等修士合力镇压,顾铭为了护着小舅子受了伤,谢蕴面冷心热,过意不去,主动守在病榻前。可顾铭也是一个冰疙瘩,两个人一天加起来的话不会超过十句,偶尔余光对视到还要挪开眼,你嫌弃我我也嫌弃你。唯一的交流是给顾铭换药的时候,谢蕴是出色的医修,妙手回春,给自己夫君瞧病却不怎么温柔,顾铭绷着脸忍着疼,却又不好说什么。谢蕴难得轻笑出声,她其实生得很标致,只是冷着脸不讨人喜欢,笑时却如花枝破冰,连窗外的春色都不及她。顾铭一心修炼,没见过几个女孩子,要不是病弱失血,他的脸红一定会暴露人前。可他修的是无情道呀。意识到心头微动后,顾铭待谢蕴更加冷淡,然而顾氏总要留后,顾家的老夫人等着抱孙子,见顾铭和谢蕴之间隔阖颇深,老夫人便寻了促成年轻人的药,下到甜汤里,又使借口把小夫妻关在房中。屋内也散着甜腻的香气。顾铭年轻气盛,脸颊越来越热,反观谢蕴依旧人淡如兰,她在窗前素手插花,还要调侃一句:“顾公子,不好受吧?”身为医者,谢蕴即便饮了甜汤也能解开里面的药性,不像顾铭,他强忍着不肯脱衣裳,还要练一套剑法把滚烫的血液压下去。浑然是不近女色的模样。这也难怪,欲修无情道,童子之身上佳,顾铭不想破了自己的道,娶谢蕴也是母亲以死相逼,他抿着唇,端起茶水浇到脸颊上,不服输道:“受得住。”顾铭额边青筋微现,他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就算是狼狈的模样也不失俊俏,活像庙里的小道士,惹得谢蕴笑了起来。她笑得开怀时会露齿,有一颗小小的虎牙,端庄的模样也变得灵动。顾铭连忙抬手遮住眼睛。他见不得她笑。见她笑的时候他的心会乱,就像生病一样,顾铭害怕这种感觉,他起身想去撞门,长腿一迈却是踉踉跄跄。“你慢点。”谢蕴到底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她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葱白的指尖轻轻扣住他的手腕,把脉后道:“不能拖了,我可以救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顾铭的脸霎时通红:“怎么救?”谢蕴逗他,假装去解自己的腰带。顾铭连忙转过身,义正言辞道:“谢姑娘,自重。”“若无爱慕,如何能做这些事。”谢蕴懒得听他胡扯,她从腰间的荷包取出药瓶塞到顾铭手里:“这是解药,我的要求很简单,陪我下山。”顾氏宗门扎根在雪峰之上,就连春景也是用灵力虚构的,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困住了心里有个江南的谢蕴。她待在顾家,并不快乐。可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去了,谢蕴年少时常在外游学,南方的气候适合药材生长,她身为医者,隐姓埋名久居在江南,也认识了许多朋友。其中有一位惊鸿一瞥,见之不忘,是她自年少时就喜欢的。一个小道士,叫长隐。谢蕴其实没有见过他的面容,小道士穿着鸦青色的道袍,戴玄色帷帽遮脸,他身姿挺拔孤傲似鹤,摇着船从芦苇荡出现,也让岸边采药的谢蕴心生涟漪,缓缓漾开。一见钟情确实俗套,兴许是那天夕阳如血,落在少年的桃木剑上让他像隐世的侠客,又或许是风大吹来芦苇的飞絮,迷住了谢蕴的眼睛。她嗅着手中的草药香,朝小道士笑了笑,说:“芦苇根清热生津,你要挖一些带回去吗?”夏末的暑意还未消,少女抬起头,有汗珠从她白皙微粉的脸颊边淌下,衬得她气色极好明眸善睐,叫人瞧着欢喜。小道士藏在帷帽后的面容微愣,垂了垂眼睫道:“我捕了鱼,你想要几条熬汤吗?”他嗓音清脆,带着少年气。谢蕴点点头,成为朋友是顺其自然的事,可她的喜欢藏得很深,怕影响小道士的清规戒律,也怕连朋友都做不成。谢蕴不想戳破这层窗户纸。何况小道士排斥女子的接近,谢蕴和他之间最近的距离就是一起逛夜市,在上元佳节。巷子里人来人往,长隐怕他们走散,解下木簪上的发带,分别系住了自己和谢蕴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