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孤岛要闹鬼的!”船夫吓唬小孩儿。
江宜眼睛眨也不眨,圆溜溜、黑乎乎,细看之下,他的脸颊也不似普通孩子一般红润,而是瓷土烧成的毫无血色的冷白。
船夫心中顿时瘆得慌,恨不得离远一点,眼睁睁见那道姑带着小孩儿走上崖岛。
楼阁荒废日久,牌匾上依稀是“雷音阁”三字,江宜仰头:“大道之行也,雷音雨降,并应无穷。”
他音色稚嫩,即使神情之中,略有稳重认真,也像小孩儿念诗似的。
楼中四壁空旷,窗牖漏风,兼之近海潮湿,木材已有不堪重负的迹象。然而法言道人俨然是要在此地修行居住了。幸好江宜既不知冷,又不知热,更不会饥饿,即使环境艰苦点,对他也没有差别。
江宜住在阁楼中,从窗口望去,可见海鸟如起伏海面上的白色浮沫,海水的光影亦随着阴晴变幻,描绘时浅时深的图画。夜里听见潮汐的声音,起初江宜还会害怕,后来便习惯在这声音中入睡,日落后彻底的黑暗笼罩下,反而令他安心。
法言道人的话很少,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想做江宜师父,进了雷音阁后,便终日于顶层闭目冥想,一连数日姿势也不变一下。任江宜怎么呼唤她,也很少应声。
“师父!我……我想把雷音阁里打扫一下!”
江宜站在楼梯上,向上喊。没有得到回应,心想也许法言道人懒得管这些小事,便自发地去做了。
虽则不需要吃喝拉撒,不过终日与蜘蛛灶马为伴,仍是叫人心理上不爽。江宜从小就生活在衣食精细的环境里,他娘亲姚槿更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这一点也被江宜原封不动学了来。
江宜撕了一件贴身内衬,当作抹布,去海边汲了水回来,慢腾腾收拾起六层小楼,亦不着急。反正时间于他而言,是唯一富裕的东西。
“师父!我想去城里一趟!”
法言道人终于回答:“做什么?”
江宜快一个月没听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声了,差点流泪:“我想去买些炭火。海边水汽太重了,我快没力气了!”
他的身体本就是书页做成的,兼具纸张的脆弱,长期处在潮湿之中,令他浑身软绵绵,弱柳扶风似的。
一只钱袋从楼板上抛下来,江宜接住,立马欢天喜地地出门去。
渔民的小船将他载到岸边。佳节又重阳,沧州城内尽戴菊花,满目灿然金黄,人们饮酒、出游、放飞纸鹞。江宜混迹在人群中,仿佛也被喜悦感染。
卖炭翁在街角支了张摊子:“灶炭三十文一筐,灰花炭贵一点,五十文。”
江宜看来看去,买了筐灶炭。那人道:“你家大人呢?叫个小孩儿出来买,搬得回去么?”
江宜支支吾吾,目光又被卖草编的货郎吸引了,货架上草编的蚱蜢蜻蜓栩栩如生,巷路里卖馄饨的、煮甜水的、摊肉饼的不一而足,尽管江宜已不吃食物了,闻到香味也觉得诱人。几个小孩儿从他身边的一扇木门里出来,先生握着戒尺在门里道:“回去记得把书背了!”
“这里是学堂?”江宜惊讶地问。
“是呀,”那人瞧了他两眼,说,“你不是本地人么?看你这年纪,没在学堂念书?”
江宜买了炭返回雷音阁,天色已晚,他在城里玩了很久,本担心会遭到法言道人责怪,然而楼阁中仍静悄悄的,也无人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