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有所不知!那些人死得都很蹊跷,有的家住在东边,次日却被发现倒毙在西边的河沟里,有的只是出门倒夜香,却就此失踪,挖地搜山都找不到人。更有甚者,白天还看见他在活动,实则尸体在自家后院都发烂了!都不知道白天见到的是人是鬼!邻里都说这不是人犯的事,只怕是有鬼神之力。因此夜里都不敢外出。这几日又接连雨水不断,大家都在家里拜灵晔将军!”
“其实我昨天夜里……”狄飞白话没说完,被江宜一把捂住嘴。
“总之,”掌柜说,“夜里不要乱跑,最近很不太平。我也不想给客人收尸。”
二人回到房间,江宜道:“你刚刚是不是想说,其实你昨天夜里的确遇见鬼了?”
狄飞白又要了一桶热水,准备换衣服洗澡,自从来了且兰府身上就没干爽过,心情十分郁闷。
“我是想说,”狄飞白犹豫片刻,“昨天半夜三更……我听见窗外有人在说话。”
“夜里?”
“不错,那掌柜不是说,夜里最好不要出门?可是那的确是人在交谈没错。我因此有些好奇,到窗边查看,长街尽头有人影一闪而过。”
“于是你追了上去?”
“于是我追了上去……”
江宜佩服道:“徒弟,你好奇心还挺重的。”
狄飞白忍了忍,没有再对“徒弟”二字表示反抗,接着说:“我追着那个影子,就进了山里,它前进的方向好像是将军渡。夜里雨停后,将军渡的雷声就变得明显了。影子对山中地势十分熟悉,跑得很快,我被它甩掉了。之后就一个人在林子里迷了路。真是奇怪,那应当确实是个人,然而……现在想起来,又不确定了。”
若是昨夜以前,他肯定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经过不久前的“开眼”,狄飞白不禁怀疑事物的表象是虚假的。凭他的凡胎肉眼,所看见的真的就是事实么?也许是林子里那些鬼,每夜到镇子里诱捕他这样的人,吸取精气。
江宜宽慰他道:“徒弟,你懂什么是鬼么?死之于生,一往一反,譬如两条毫不相干的河流。彼之河流上的行人,如何能与你这河流上的行人产生交集?更不用担心它们加害于你。鬼者,归也。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往而不返,这就是死亡。地之浊气聚而为人,死后亦将浊气归还大地,精神离形,纳入天地之中。从无中来,亦还无中去。林中你所见,名为秽气。秽气与清浊二气不同,乃是从人心中生发。它不是鬼,只是人死后没有被自然净化的污秽之物。没有自主意识,更不可能做出诱捕活人的陷阱。你只是误入秽气积郁之地,被污浊的气息影响了。”
“……你又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江师父。”
狄飞白打趣地称呼江宜。
他浑身浸泡在热水里,江宜的面容,在他朦胧的视线里好像唤起了某段做梦似的记忆。那双木底油靴,那只白皙的手,以及那柄光亮的剑。
“不如你教教我,如何驱散那些鬼东西?”狄飞白说,“你用了我的剑,虽然牙飞是柄宝剑,但我从来不知道它有这么厉害。”
他伸出泡红的手掌,拿起澡桶边上的佩剑。素剑出鞘,剑身没有一丝瑕疵,既看不出来杀过人,也看不出来驱过邪。它银白而笔直,像老僧的扫帚在雪地上画出的一笔。
“那是一句剑诀,”江宜说,“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剑身的反光晃过狄飞白眉宇,他眼前有一瞬恍惚,似乎进入虚幻之中——
“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
狄飞白喃喃念出,与江宜的声音合二为一:“天地有终兮,与我偕终。”
江宜微笑看着澡桶里的少年,他表情茫然,启齿念出了自己尚没有意识到的语句。被他握在手中的牙飞剑犹如受到召唤,剧烈震动起来,锋芒有形一般,将狄飞白鬓发削去一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