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人回过头来,脸上全是白光——“啊!”狄飞白惊坐而起,方知是在做梦。
天已大亮。
村落里鸡鸣报晓。起身出去,堂屋里已经没人了,几案上只有残留的木屑。
“商恪?”狄飞白一边招呼,走出屋舍。小院里朝晖灿烂,梅枝探入弈棋亭,秋千在熏风里悠然摇晃。
狄飞白定定看着山前树林里,那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半仰着脸,迎接树冠漏下的光斑,又似久未见光明,而抬手挡在眉骨前。
他的动作有些艰涩,像是还不能熟练运用四肢,忽然脚下一软,扑跌在地上起不来了。
“……”
狄飞白下意识想过去,却又退缩。梦里的畏惧攫住了他。
他停留在原地,看着商恪很快找了过来,蹲下来检查江宜的手脚关节,耐心无限地询问。江宜的耳朵还有些木,听不清楚他说话,便将细白的手指按在他唇上读取语言。商恪放任他的动作,说话间嘴唇贴着手指,像一个个温柔的亲吻。松软的草叶间,金色的光鱼儿在他们身上游动。
林里的风吹来,带着松快的气息。
院子里伫立的人已经离开了。
村外羊肠小道上,郑亭带着十几名护府君亲卫候了一整夜,终于等到狄飞白出来。李裕之后,世子是王府唯一的主人,上上下下都看管得很严,再没有他随心所欲的日子了。郑亭为狄飞白牵来坐骑,见他脸色不是太好:“见到了吗?”
狄飞白沉默着点头。
郑亭不敢多问。
人能死而后生,又能生不如死,世间之事,还有什么能值得惊讶的呢?
王府一行人翻身上马。狄飞白一声令下:“回程。”
“堂哥!”李飞霜从藏身的山石后蹦出来,一个鹞子翻身坐到狄飞白的马屁股上,“你要回去了吗?回去教我剑术吧!”
狄飞白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跟来了?”
李飞霜道:“你去见到了师公,怎么却不高兴?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师公的记忆没有找全,不记得你了?”
狄飞白抓着她就要甩下马去,被李飞霜反手抱住手臂:“哈哈哈,说中了?别急别急,记忆缺失是很正常的。复活一个人,就像逆行在时间长河里寻找散落的碎片,只要我们一片一片都找齐了,人也就回来了。”
“我倒忘了你有这经验。咱们这里还有个死而复生的人呢,郑亭。”狄飞白不无嘲讽地说。
郑亭眼观鼻鼻观心,哪敢说话。
那日李飞霜乘上前往沧州的运船,于河上遭谋害险些身殒,是阙剑引动的天火,击毁商船,点燃了传闻中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恒春木,救了她一命。
李飞霜大难不死后,总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比如不用进食也不会感到饥饿,不必沐浴身体也能保持洁净,常觉神思之充沛,而举手投足愈发飘然轻盈。
听说当年江宜也是为天雷劈中后,得到了神启。也许,这发生在她身上的一连串巧合,是法言道人赠予她的一段仙缘也说不定。
“你有何赐教?贵人。”狄飞白尊敬地道。
“这个嘛,”李飞霜道,“这件事做起来,就像是撅地寻天,火里栽莲……”
狄飞白与郑亭相视而笑。郑亭道:“殿下懂的真多。”
马队沿着山路,迎向曦光。
李飞霜道:“当然啦,只是一个喻指罢了。譬如说,水中捉月,镜里寻头,刻舟求剑……”
水中捉月,镜里寻头。
刻舟求剑,骑牛觅牛。
空花阳焰,梦幻浮沤。
一笔勾断,休问风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