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雨季里,云梦水泽漫涨,岳州派出人手协助百姓撤离沿岸,暂去位于高地的县府避难。
郑亭百忙之中还记得狄飞白做梦惊了魂,抓了大夫回王府准备给他瞧瞧,一进屋却——
“人呢?”郑亭气急,“又跑哪儿去了?!”
风起云涌,水势滔天。渊水关外离河汹涌,枪箭如林,王征率领的水贼趁夜攻城。渊水关后就是一山两州十一县,鳌山与岳州城飘摇的剪影尽收眼底。岳州郢王带走了护府军,这是王征等来的最好时机,一旦取下城池,他一介漂泊无定的水匪就有了立足之地,有了人口、粮草、钱财,甚至官衙。东郡徐牟便也不算什么,迟早向他报杀子之仇。
城楼上将士们顶着盾牌架起床弩,数十柄庞然的弩箭瞄准江上艨艟。一阵蝗似的矢雨却冲天而起落进城头。中箭的士兵惨呼倒地,立即有人接替其位,弩矢发射,精铁在暴风里呼啸着击破船头,有人落水,更多的人则踏过尸首泅游而上,在墙下架起云梯。
掉落的尸体将离河黑水染出朵朵深沉的血花。漆黑无星的夜晚里,刀枪剑影全看不分明,无论敌我都只凭着一腔悍勇不要命地顶上来。狄飞白站在城楼里,头上低低压着一顶斗笠,流矢破开城楼窗牖,与他擦脸而过,他却静立不动,似乎要眼前这一幕深深印入脑海。
纵然妖川重新流动,亡灵踏上归途,人间也不曾有一日停止上演死亡的戏码。
狄飞白从窗前离开。
数息后,渊水关城楼亮起火光,猩红的颜色犹如烧透半边天的红霞。城楼中备有作战使用的松油与硫黄等物,待得王征杀来,便一桶火油倒下去,即使在水面上也能烧灼船板。
来不及追究起火的缘由了:“快救火!”“快!”“火要烧到桥索了!”
在大呼小叫的混乱里,狄飞白扣着斗笠,悄然掠下城头。战争有罪,死在战争里的人又何其无辜,何况渊水关一破,直面屠刀的就是城中妇孺老小。
他瞪眼听着身后的惨叫与怒号,直到风流钻进眼睛,顺着眼角落下凉意。
渊水关告破的消息很快传到岳州王府。赵含光与一众水师军官正聚在勤务堂,密议调军北上的路线与粮草,听闻此信,愣是一时之间俱都哑口无言。
王征手下不过一帮靠打劫商船讨生活的水贼,岳州护府王军谁人将他们放在眼里过。李裕在云梦七薮藏兵数万,养精蓄锐就等北上名都给予雷霆一击,怎么能叫水贼破了渊水关,杀入岳州城来捣了后方?
何况是在这个与天争时的紧要关头!
“渊水关守将是谁?!干什么吃的给他三千人都守不住!”
堂上众将愤怒声讨,郑亭却缩着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什么神游天外。
那厢赵含光却眉头紧锁,忽然拍案道:“不好!洞玄观!”
第191章谢励
洞玄观乃郢王李裕日常清修的所在,位于鳌山之巅。于此夜里,鳌山前路已淹没在泥泞中,难以行进。洪涝泛滥,方圆十里的百姓都在逃难,举目四望不见灯火。数十名府兵护送赵含光到得鳌山下,但见山中黑寂,妖风摧折林木,泥流裹挟碎石而下。
“赵参知,这路怕是不好走,要在这时节进山么?”
赵含光顶着斗笠下马。他亦知道山上有泥流,山下有匪兵,此时上山只怕进去容易出来难。谁也不曾料到渊水关败得如此突兀,在王征的贼匪抢进来之前,他必须去一趟洞玄观,拿到李裕留下来的东西。无论那是锦囊妙计,还是后手托付。
郑亭打马上前,落地撑起漳绒披风,在赵含光身前挡风:“参知,太危险了,让我陪你进山吧。郑亭别无他用,定会护得参知平安。”
赵含光狂风里与他对视,片刻后大声道:“好罢,郑亭,世子在你眼皮子底下又溜了,我现在再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