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笔有纸的,何苦在身上写写画画?”
江宜呵呵一笑,也不回答。那字却非是他自己写的,昨夜一场雷雨引动地底的秽气,无数死人的念头顺着钻进他身体里,变作个个夸张的字符,每逢地气深重的时刻就浮现在皮肤表面,犹如不甘的叫嚣。
他仍记得日出东方之时,天光驱散秽气,照在他身上,有一刻江宜觉得似乎自己也要一起被驱散了。
“让你见笑了,半君兄,”江宜让过位置,容半君在他身边坐下,“你也睡不着觉么?”
二人便如白天那般,伸长脚在庭前晒月光。
庭中如积水空明。
半君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不瞒你说,我亦有这样的感觉……究竟是忘了什么呢?”
半君道:“那时你被垫江人冒名顶替,又差点遭杀人灭口,多亏米介救了你。雷墓中分别时,我们答应米介尽力相帮,他则回到族中保护族人。眼下却不知情况如何了。”
“裴谢二位大人有意招抚其族,想必会平安无事。”江宜道。
忆起雷墓中经历的种种,只觉历历在目。
现在回想,丰隆仿佛是刻意等待他们到来,将古战场厮杀的一幕幕展现给他们。米介本就不喜欢无谓的牺牲,看见同类相残从古至今都是这般,便发自内心地痛恨,甚至将丰隆赠与的夔兽角转赠给江宜,只愿他能消弭这场纷争,救得依则等人性命。
“啊!”江宜忽然道,“我想起来忘记什么了!”
半君看着他,江宜也看着半君:“你你、你不是来且兰府探亲的么?你的亲在何处?怎么还不去探?”
半君:“…………”
却说这日过去,保塞镇东郊,两路官兵护送自丽水南岸划舟而来的垫江遗民,先行城外设营安置。
一众人等皆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原来裴同之军令传到时,官兵正合围剿匪,驱赶得鸡鹿寨上千流民散入深山中各自奔逃。
垫江遗族原有三道围子,鸡庐山只其中一围,又有鸽目山与驮羊岩的垫江人响应救援。虽则以老弱病残居多,却无比熟悉地形地貌,加之钩索攀岩皮舟渡河等工具信手拈来,一时杀得难分高下。
朝廷有意招抚赈济,随同军所官兵走出深山的毕竟只是一部分。这份差事的规模远超裴同之预期,这下他要开始头疼,如何掌握深山里的具体情况。
江宜三人跟随裴同之谢书玉一行官僚,来到东郊营地探访。只想见见米介,待此间事了,便准备离开且兰府了。
长史并司户参军等为六百多号人登记造册,编入户籍。日后组织屯田、发放赈济,便一应有此凭证。
城中大夫在营地义诊,感染疫病者被另处安置,由医务兵进行照料。总算,强似在潮湿阴暗的地穴中苦熬到油尽灯枯。
谢书玉见江宜自备了一杆鹅毛笔,一路走来便将就在手上书书写写,记录所见所闻,俨然比他部下几个主记还称职,忍不住笑笑。
“江先生是行万里路犹胜过读万卷书,可惜没有一杆好笔,”谢书玉道,“我倒是有一支紫旃檀笔,昔年故人所赠,一向未曾用过。若是不嫌弃,就送给江先生了。”
江宜意外:“既是故人的赠礼,这怎么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