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朱连忙摆手,从碗里抬起头来:“别,我够吃了,奶奶!”
五姑奶便坐到了她身边,笑眯眯瞅着她吃饭,嘴里喃喃道:“好好,多吃点儿才好得快。咱不急啊,你不是已经想起来自个儿的名字了吗?不用慌,别的事儿慢慢也会记起来的!”
两人正在这儿尽享天伦之乐呢,就听见大妮在外面敲门:“五太奶奶!俺来啦!”
“快进来吧!”五姑奶答应了一声,转头跟赵朱道:“大妮呀,真是个心善的乖孩子,俺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眼神儿也不好,净指着她天天帮我跑腿儿咧!”
赵大妮进了屋,见着了赵朱,怯怯地喊了声“姑”,接着就转头看向五姑奶:“五太奶奶,俺回去跟俺娘说过了。她说,明天一早就回俺姥姥家,俺二妗子手艺可细致啦,做的棉袄棉裤妥帖又暖和的很,明天晌午就来给俺姑量尺寸,要不了几天就能做好,天冷前保证让俺姑穿上新衣服!”
五姑奶点点头,摸出个煮鸡蛋塞进她手里:“好孩子,跟你妈说谢谢她了,趁热吃去吧!”
大妮笑嘻嘻接过鸡蛋,顺手揣到了兜里,眼神儿却往赵朱的碗里飘了过去,见她碗里只剩下几根面条。她眼睛咕噜噜一转,拿袖子蹭了蹭鼻子,抬起头呲牙笑道:“五太奶奶,俺这就帮你喂鸡去!”
看着机灵的小丫头出了门,姑姑奶这才跟赵朱说道:“大妮的太爷跟我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算是实在亲戚。他家生了5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是当大姐的,虽然年纪小,可懂事的很。俺的眼睛早就花了,成了个睁眼儿瞎,也做不了活儿。这些年来,但凡有个缝缝补补的活儿都是叫大妮儿他娘帮把手,有多出来的粮食给她拿一些,也算是帮衬帮衬她家。
大妮她舅家是柳家村做裁缝的,算是家传的手艺,不但活计干的比别人好,也不缺布票棉花。你娘留下的旧衣裳,你先凑合穿两天。等她娘家弟媳妇来了,给你好好量量身,做两件合身的棉衣裳。老话说,三九四九冰上走,等下了雪,天儿就更冷了,可别再叫你冻坏了。”
赵朱点点头应了,低头瞧见短了一截儿的裤腿儿下,露出的脚踝。不由在心里感慨一句:放五十年后,这可是个时髦的穿法。如今看着,却显出十分的寒酸可怜。
第二天还不到晌午,就有一个跟赵大妮长相相似的中年妇人,领着个年轻媳妇儿登了门。
赵大妮儿是个口齿伶俐的小机灵鬼儿,她妈却是一脸憨厚像,打过了招呼就只抿着嘴笑。
赵朱跟两人寒暄了一番,把她俩好一通夸,又是说她们手艺好,又是赞两人心善,直把两人说得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嘴唇都包不住牙花了。
五姑奶看着她们有说有笑的,也是乐开了怀,心道,还是年轻人在一块儿才有趣儿。
等量好了尺寸,五姑奶要留两人吃饭,两人却说什么都不愿意,一是老太太这一大把的年纪,再张罗这么多人的饭太辛苦,二来,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粮食也不充裕。
如今,她家又多了这么大个亲孙女呐,就是一开春她就下地挣工分,等到分粮的时候可还早着呢。况且,老太太可真是大方爽利,做一件棉衣和一件棉裤,再改几件衣裳,竟拿出了足足三十块钱来,吓得大妮儿她妈直咋舌,跟被烫着似的,死活不肯要,最后还是她弟媳妇儿活络,先拿了十五块钱,说剩下的钱,等做好了再来拿。
两人出了门,都是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大妮她娘语带埋怨地对弟媳妇儿道:“王二花,你咋恁大的胆子啊?咱收点辛苦费也就罢了,那可是足足三十块钱啊!五姑奶她还是烈士遗属。万一有人告发,咱俩还不得去蹲笆篱子啊?”
王二花眼风一扫,见四下无人,便不乐意道:“大姐,可不兴这样说,咱不就是给老太太帮忙吗?那布料、棉花不都得花钱花票买吗?人家老太太舍得花,那就是兜里有,你替人家心疼什么呢?再说了,咱俩的手艺,都是咱娘手把手教出来的,十里八乡谁有咱俩的手艺好?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冬天这厚棉衣裳是好做的?想做的暖和又舒服得多费多少事儿?咱俩好好给她做,早点给她做出来比啥都强!”
言罢,她从兜里摸出那十五块钱,一张一张数出了五块钱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把钱塞进手心,接着道:“大姐啊,你也不看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呢,快拿着吧!”
听了这话,大妮娘死死攥着钱,没有再推让,半晌才道:“五姑奶她家人都是大高个儿,咱还得去供销社买布料去,还有棉花,至少也得一斤半两斤吧?这可不好办。”
“这才对嘛!”王二花一拍巴掌,神秘兮兮地贴到她耳边:“你们庄上,赵建国他媳妇儿不就是供销社的吗?都说她有门路能搞到紧俏货呢!咱也别耽误事儿,这就上她家打听打听去,你们关系咋样?能说上话不?”
大妮娘闻言点点头:“俺知道你说的谁,建国他媳妇杜爱红,可这会儿他们家只有建国他娘在家呢,现在过去合适吗?”
王二花看着这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大姑姐,也不解释,扯着她的手道:“怎么不合适,先去打听一下呗!快点吧,再晚就到饭点儿了,那才不合适呢!”
赵建国他家就住在村口,王二花回柳家村正好是顺路,她们娘儿俩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他家门口,大妮娘先敲了敲门,却不见里面有人回应。
这大冷的天,村人忙完了农活儿,已经开始在家里猫冬,无事也不会四处闲逛。建国他娘都六十多了,平日里天天在家呆着,轻易也不出远门,眼瞅着马上该做晌午饭了,老太太能上哪儿呢?大妮娘见状心里纳闷,难道是老人家耳背,没听见敲门?
她又扯着嗓子使劲儿大喊道:“六婶子!在家吗?”
半晌还是无人回应,两人正要离开,就见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晃晃悠悠来到了眼前。
见到来人,大妮娘眼睛一亮,高兴地道:“建国,你回来了!俺正想找你媳妇儿说点事儿呢!”
赵建国看见是她,客气地喊了声嫂子,便道:“啥事儿,咋不进家里等着啊?”说着,他就推门进了屋。
见到屋门没锁,大妮娘也有些诧异,紧接着,就听见屋里发出一声惊呼:“娘!你咋啦!?你醒醒啊!娘!”
听到那叫声的尾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冲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