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稜将一切告诉师远,师远不惧萧家权势,也不怕被唾骂忘恩负义,只带着萧稜离开杭州,赴任汴京。
这些事,师无涯本是不知道的,是师远的手札所记。倘使,平乐与他当真有亲缘关系,那也谈不上多深厚。
他的母亲温良贤淑,但却身弱,师无涯实在记不起萧稜的模样,萧稜去世时,他不过才四岁。
师无涯黯然垂眸,父母兄弟的模样,很近很远,近的时候在梦中一触便够到了,远的时候就如同现在,想要记清母亲慈爱的目光,却总是抓不住母亲的神韵。
殿内烛光飘摇,丝丝缕缕白雾腾起,殿门紧闭着,只开着一扇花窗。
橙黄明亮的灯烛照师无涯的侧脸,光影之间,他骨相优越,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左眼下一颗殷红泪痣,又添张扬恣意之态。
若是不识得的人,只当是谁家的贵公子。
他六岁之前或许是,可自六岁之后,他便是丧家之犬,檐下狸奴。
“无妨,师将军不认也没什么,总有别的亲可以沾。”平乐不急着让他认,又笑言,“不如你娶我如何?”
此话一出,师无涯如遭雷劈,眼中神情变了又变,平乐看他脸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好笑便由着自己放声笑起来。
师无涯气急,却又奈何不得大昭公主,只生生忍下这口气。
“师将军,这是什么表情?”平乐忽地止住笑,冷下脸来,“我配不上你?”
“公主说笑了,是臣配不上公主。”师无涯起身作揖,“公主要见臣若是说此事,臣惶恐。”
平乐早知此事不会简单,不过是先诈他一诈,叫他心里有个底,如今看来此事得另寻他路。
“师将军起来罢,我向来玩笑惯了,吓到了师将军了?”平乐素手斟茶,递至师无涯面前,她眉眼柔和,多了几分羞怯之意。
那兔毫盏如烫手山芋,师无涯不得不接,他缓缓接过,谁知平乐指尖一动,勾起他的手背,平乐眼波流转,目光灼灼,似有万千的情语呼出。
师无涯微怔,却不敢松手。
“师将军初次回京,好像不太了解汴京局势呢,广威将军未同你说过?”平乐直起身,注视着他漆黑的瞳眸。
平乐眼中的窥探欲太过明显,师无涯撤回手,稳稳放下杯盏,道:“臣是武将,不懂什么公主在说什么。”
师无涯目光沉着,瞧不出端倪,平乐始终眉目含笑,余下还有些话她想同师无涯说,但不是最后一面,话说完了日后便没什么说的了。
“叨扰师将军,也是听闻师将军英勇才想急急一见,师将军果然不俗,日后若是能日日相见,就好了。”
平乐眉间带媚,分明只见过师无涯一面,她却眼中含情,仿佛是见到芳心相许的情郎。
师无涯被她几次三番调笑,早没了好脸色,暗道平乐仗势欺人,叫他有苦难诉。至于平乐所调笑的事,师无涯却无心当真。
他一贯高傲,却不得不在公主面前低头。
纵观大昭,平乐公主出身最好,容貌最佳,又是头生的公主,深得官家宠爱。
可平乐桃李年华仍无婚配,着实纳罕,旁人只道这个公主瞧不上状元郎,或许是心有所属,又或是还未遇得心上人。
“师将军,汴京的街道四通八达,切莫走错了道。”平乐眸光一凛,摆摆手道,“师将军,今日的话,便说到这儿罢。”
师无涯躬身,沉声道:“臣告退。”
殿外月色溶溶,穿过鹅卵石小径,师无涯蓦然顿住,方才清秋就站在他面前,与两年前一般无二,怎么就会说出那样淡薄的话。
师无涯不敢深想,皱着眉快步离开。
——
月光清冷,时值九月,晚夜风凉。
清秋离开寝宫时,望着茫茫月色,以及蜿蜒无尽的宫墙,一时间清秋分不清东南西北,前后左右都是宫道,而要回集英殿的路她却不知道。
平乐公主为难她,因此寝宫外无别的宫人,上回有这样怅然无措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
清秋定了定神,长舒一口气,决心往左去。
“付二姑娘。”
只刚踏出一步,身后有人唤她,清秋乍然抬眸,原本怅惘的心事,只这一刻安稳下来。
疏风朗月,长风吹拂夜色,宫道静得出奇。
清秋回首望向来人,唇边荡开轻浅的笑意,那人着缃色鹤纹窄袍,腰佩双鱼环,他提着一盏琉璃灯走至她身边。
直到他走近,清秋才看清此人仰目,鬓若刀裁,目如点漆,虽有玉冠束发,可却掩不住他身上的侠气,更像是个风流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