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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有个叫祁阳台的地方,名字听着挺贵气,其实是个打谷场,就在农田后面,这里常有乞儿出没,拿着破碗或是布兜,沿着打谷场的边缘缝隙里拾取散落的谷物。
打谷场再往后,是曲州边际的群山,连绵起伏,山上有一大片荒地未曾开采,破败地立在那里。
江泠站在田头,戴着斗笠,仰头打量荒山。
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乡亲们原本很开心,以为可以多拿工钱,但田主比以往更加变本加厉,还有许多田地被官府征去,租金翻倍,若想来年还有地可种要花上更多的钱,还有人走投无路,将田地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田主,或是官员,而这些田,又被以更高的价格卖给需要田地的乡民,循环往复,许多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不欠债而已。
江泠想,若是后山那一大片的荒地可以开垦,大家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然而,荒地并不是想开垦就能开垦的,要建造沟渠,引水灌溉,而山林地势高,水从低处引到高处,所用到的工具与普通的水车不一样,江泠已经在附近观察许多日了,带着图纸,伴随着身后打谷子时的噼啪声,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侧的道旁传来车轮碾过的声音,飞沙扬起,江泠压下帽檐,待尘土平静后抬起头。
上次在茶棚里见过的男人自车上下来,对上江泠的视线,笑道:“小官人,又见面了。”
江泠垂首示礼。
男人笑容慈祥,从他的衣着谈吐上,江泠看出他身份不一般,但不知为何经常跑到这附近。
这里都是田地,远处是山,不似城中繁华,歇脚的地方也只有那间茶棚。
今天打谷场上没有人打粮食,道旁有几个衣着破烂的乞儿,端着豁了口的碗,蹲在地上捡谷子。
男人见了,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打谷的时候有些谷子会散落在砖头缝隙里,或是草丛中,附近的孩子会来这儿捡遗落的谷物豆子带回家吃。”
“原来如此。”
男人点点头,眺望远处的荒山,“这后面山可真多啊,若是能开垦成田地,种上瓜果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江泠正在低头写字,闻言,说:“曲州炎热,白昼长,确实适合种植瓜果,但引水上山是个问题,目前山下的乡民用的水车大多是平地式的,无法建造在高处。”
“那翻车怎么样?”
江泠看了一眼山头,说道:“可以,但只适用于较小水量提升,后山地面积太大,要想每个地方都关照到就太消耗人力了。”
男人点点头,觉得少年说得很有道理,他一扭头,看到少年正在看图纸,不由凑近,“你在看水车的图纸?”
“是,各式水车都有优缺点,要想引水上山,灌溉到每一个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普通的水车是没法做到
的,只能改进。”
江泠这两个月快把百川书局的书翻遍了,研究水利,开荒,他腿脚不便,虽然想尝试自己上山勘探地形,土壤,但一直碍于有腿疾,只能在这附近查看。
男人恰好对水利也很感兴趣,研究过许多年,见江泠对这方面也颇有见解,两个人又坐到路边的茶棚下,对着书说了许久。
江泠平日话很少,只有谈论起这些的时候话才会很多,男人听得很认真,他见解独到,富有经验,说起自己的看法时也有理有据,江泠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仔细聆听,而后在纸上记下。
少年虽然性子有些冷淡,但谦逊有礼,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与他交谈,比在酒宴上听遍恭维声要舒坦得多,男人眼底满是欣赏。
两个人快把一壶麦茶当酒饮遍。
临走时,江泠问道:“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男人抬手,捋了捋胡须,笑道:“敝姓严,在这附近做生意。”
江泠记下,脑海中盘旋,印象里家中没有与哪个严姓商人做过生意,不过长辈一向不允许他插手生意上的事,也许有,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他行了个礼,男人笑了笑,与他摆摆手,转身上车离开,“下次再与小友闲谈。”
江泠站在道边,目送马车扬尘而去。
进了城,随从掀开帘子,一袭青衫的男人正坐在里面,手中持一卷《曲州志》。
“大人,到杨府了。”
男人合上书,目光锐利,从马车上下来,面前是杨知县的府邸大门,面前早就有人等候。
杨知县带着妻儿迎上前,笑面盈盈,恭敬道:“严大人连日舟车劳顿,茶水早就准备好了,快进去歇歇吧。”
曲州的新知州,姓严,名敬渊,半年多前就已上任,只是这半年他一直在巡查曲州各个县城,人又爱乔装打扮,从不显露自己的名讳,只装作普通富商,往往人都进城了,当地的官员还不知情,等察觉时,再想掩盖已经来不及了。
严敬渊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查了好几座县城,半年过去,杨知县早已打听清楚他的样貌体型,早早作出准备,严敬渊一进城,他就立刻摆下接风洗尘的宴会。
席间除了杨知县外,一起迎接新知州的还有属官许县丞,以及许县丞的女婿,江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