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江泠靠坐在车厢边,翻阅书本,哪怕已经考完了,他也没有落下功课,路上也不忘了学习。
偶尔抬起头,看一看趴在窗边的小娘子,发丝与绸带被风吹得飘飘扬扬,眼睛亮晶晶的,不放过窗外的任何一点景色。
江泠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温声道:“芃芃,坐这儿来,别总是看外面,风吹多了会受寒。”
叶秋水放下帘子,坐过去。
“哥哥,我还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呢。”
她双手托腮,坐在他对面。
“嗯。”江泠低着头翻书,“去了京师,你尽管玩。”
叶秋水嘿嘿一笑,看着他写字,过了会儿说:“哥哥,我想起来,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她盯着江泠,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江泠看书的时候姿态端正,背脊挺直,他已褪去少年时的青涩,垂着眸时,脸部轮廓锋利,眉骨英挺深邃,薄唇轻抿,看着生人勿近。
听到她的话,江泠停下笔,“小的时候一直随父母待在姑苏,刚来曲州的时候,我还不会说这里的话。”
叶秋水眯眼笑,“难怪,你开口我一点也听不懂,就觉得你肯定在骂我,你不爱笑,还那么凶,看着不像个好人。”
江泠沉默,觉得她说得确实在理。
他太凶了,第一次见面,就给芃芃留下不好的印象。
叶秋水挪上前,坐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胳膊,头轻轻靠上,“但是,后来我觉得,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小娘子声音柔软,是撒娇的语气。
江泠默不作声,提起笔,继续写字。
“那……哥哥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可恶的小贼,很讨厌,被我气得发毛,但是又抓不到我。”
叶秋水仰起头,好奇地询问。
江泠目光看向前方,马车微微晃荡,思绪回到很多年前。
二房受宠,族里将姑苏的布铺划给了二房,江泠被父母带到那边生活了几年,后来回到曲州,他很不习惯。
不习惯这里的人文风俗,吃不惯,睡不惯,书院里的老师讲课用的都是土语,江泠刚来到陌生的曲州,人生地不熟,独来独往,同窗们骂他孤傲,排挤他,用土语取笑他,江泠一知半解,但从他们嘻嘻哈哈,揶揄的眼神里看出是不怀好意。
江二爷与宋氏对他的要求太严格,就算是生病了也要读书,有时病得都要不省人事了,也得先背完课本才能休息。
压抑,孤独,无处发泄。
然后在某个寻常的夜晚,一个小贼闯进他的院落窥视,目光透着古灵精怪,打破了他一尘不变的生活。
“我没有讨厌你。”
江泠说:“不过……”
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其实他很期待叶秋水能来,在学堂上课时,他最期待的就是天黑下学,回到家,墙头会出现她的嬉笑声。
叶秋水追问:“不过什么?”
江泠却不说话了,转而用笔杆敲了敲她的脑袋,“不过常常被你气得不行,你看你写的这些批注。”
他将手边的书推到她面前。
叶秋水一低头,才发现江泠看的居然是她带在身边的医书。
他用朱笔圈了两个字,沉声说:“错别字。”
“反正能看得懂,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
江泠神情严肃,“不可以。”
叶秋水气鼓鼓地哼一声。
他重新取出一张纸,放在她面前,笔递给她,“罚抄。”
在功课上,他是个很严厉的老师,不准叶秋水偷懒,撒娇都没用。
她一把夺过笔,坐得远远的,留给他一个生气的背影。
江泠望着,嘴角牵起,无声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