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低声道:“多谢……”
老妇人笑容质朴,捧着他脱下来的外袍,“明日再拿给小官人。”
“好。”
江泠站在巷口,看着祖孙俩离去,扬声,“您慢些!”
“欸。”
江泠只穿着中衣,没办法,回屋中拿了件夏衫套上,再出发去城东。
他将前几日抄好的书还给掌柜,江泠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请问店中可有《农政全书》?”
他前几日看了许多农书,了解农时,想更深入学习。
掌柜说:“有。”
“我想借读几日,用工钱抵押,不知道可不可以。”
江泠在百川书局抄书写字,一直谨守本分,按规矩拿自己的工钱,鲜少与人起龃龉,做生意的,最需要的就是这样不会惹是生非的伙计,江泠第一次主动开口只是借书,他囊中羞涩,买不下整本。
这么久来,掌柜也渐渐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每日都坐在角落,性子文静,字写得也极好看,他喜欢看书,店里生意若是不忙的时候,就自己翻旧书温习。
冬日,滴水成冰,伙计们都不大爱干活了,铺子里有时冷得如冰窖,少年手上长出冻疮,仍然一笔一划不懈怠;盛夏,暑气蒸腾,连掌柜都在偷懒,但少年一丝不苟,哪怕鬓角早已被汗水浸湿。
他总能抓住一切机会去汲取知识。
掌柜回过神,掀开帘子去后面找书,扔给他,“忘了,这本书也要抄,工钱照常给,你抄认真些,别出错。”
他丢下一句转头就走了。
江泠接住甩在面前的《农政全书》,翻开。
他知道这是东家与掌柜的好意,这几个人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关照他许多。
农业其实与政治息息相关,书中说“富国必以本业”,若无农业为基础,繁荣与稳定也必定摇摇欲坠。
江泠一边抄书一边背诵,他看得很用心,读完水利相关的内容后,天已经快要黑了,他收拾好纸笔,起身离开书局。
第二日,那位老妇人并没有来还衣服,又过了两日,她才姗姗来迟,看上去很疲惫焦急,江泠立刻开门让她进来。
老妇人一脸汗水,抬手擦了擦脸,她将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用布包着,还洗干净了,闻起来满是皂荚香。
她语气有些歉疚,说道:“真对不住啊小官人,本打算昨日就送来的,只是这几日恰好田里要播种,田主家催得紧,实在不好耽搁,所以晚了一日,衣服补好了,您瞧瞧。”
她神情恭敬,小心翼翼。
江泠接过,放心地搁置在桌子上,转身去给老妇人倒水,让她先坐下歇歇。
老妇人年纪大了,身体佝偻,让她坐,也只堪堪挨着边缘。
“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耕田?”
“没办法呀。”老妇人扣着指节,低声道:“家里要吃饭的,儿子儿媳都不在了,只能我干。”
地主才不管这些,他们只要田亩的收成,若没有就要将田收回,那就更没法赚钱了。
所以老妇人的孙女想去绣坊学手艺,寻一门谋生的手段,结果因为不识字,被人诓骗,险些被卖掉。
江泠听完不由沉默,书与现实终究是不一样的,书中所描写的是一个极为理想的虚构世界,而现实,通常都是血泪交织的,是不同阶级的人一层一层向下践踏。
“田里的事情忙完了吗?”
“还没有。”
老妇人愁容满面,“还有许多,田主说,过两日再不干完,就要将田收回去。”
她抬手抹泪。
江泠站起来,“明日我帮您去做。”
老妇人愣住,反应过来,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没事,只是我看了许多书,学到的东西终究浮于表面,我想自己亲眼见识见识。”
何为农时、水利、荒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