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液生于脏腑,从脉里……如何补得?”
林慎扬手示意师弟们让出路来,一边低头扶着推车往前,一边解释:“有一种中空的细针,刺入脉中,就能将水液导入。至于这种水液,也并不是普通的井水,需得用马郎的铜器反复蒸取极净的水汽,再配以适当的糖、盐……喏,先把病人转移到监护室中。”
这回再不缺人手,监护室内外都站着帮忙的生徒。几人手搭着手,在林慎的指挥下将再次陷入昏睡的谢望稳稳当当抬回病床,提前准备好的氧气和气切套管也都留在了监护室中。
林慎歇了口气,点了几个素日里稳重的生徒,编成几班轮流值守,其余暂且帮不上忙的,都被无情地轰到了门外。
将人员编排到每个时辰,又示范了一次如何使用注射器,花了大半时辰,事无巨细,总算把术后监护的重任安排妥当。
刚交代完,抬眸瞥见站在一旁插手不语的李明夷,他忽然一愣。
林慎第一反应就是反思自己有哪处说得不妥。
无他,毕竟他与这位李郎的初次见面,就被噎得险些没喘过气。尽管清楚对方实则不算刻薄之人,可每每迎上那冷锐的视线,年少时的心理阴影便不由自主笼罩回来。
他仔细回想刚才说的每一个字,确定自己没有口误,索性虚心求教:“李兄,除了我方才说的,还有什么要紧的地方吗?”
“讲得不错。”李明夷这才出声。
他收回旁观的目光,微微颔首,十分公允地评价:“你已经是个合格的助理医师了。”
将谢望安置妥当,李明夷才抽出空暇,为门口等了一整日的病人进行诊治。或许是因为燕兵突然的军事行动,今天的邺城内外倒格外安静,医署里也只来了位抱着发热孩子的农妇。
“这几日气温升高,晚上不用给孩子捂得太厚,反而是要多给他用温水擦拭身体。”
一边在孩子胸口挪动着听诊器的探头,他一边向正紧张不已的母亲交代照料的要领。
侧旁的桌案上,已放好了一张写好的药方,上面的字迹笔走蛇龙,堪称鬼画符,一看便出自哪位半仙的手笔。李明夷瞟过一眼,君臣配伍倒意外挑不出毛病,他只简单增删了两笔,便拿去给生徒配药了。
送走最后的客人,天光已暗了大半。回后院的路上,迎面可见沐浴着斜晖的古旧高塔,静静伫立在前身为悲田养病坊的屋房后。长长的倒影越过屋脊,投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李明夷蓦地停下步伐。
前面,就是小哑巴为他种下的那棵槐树。移来的小树,已根深蒂固地在这片泥壤上,枝叶长得极快,今春泡足了雨水,又往上拔高了一大截。此刻日落半山,炫目的霞光从树梢间落下,落了一地光点斑驳,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着。
知了——知了——
正驻足间,头顶忽然传来长长一声蝉鸣,接着便听见扑簌一声,小槐树的树梢前后一晃,探出个空空如也的网兜。
“啊……!”
扑树的人一击不中,自己反而失去了平衡,险些没摔个跟头。李明夷偏过身去一捞,正好接住个一道踉跄的小身板。
“你在捉知了玩?”他双手把人一提,把那双踩滑的脚稳稳安回地上。
小家伙刚一站定,一听这话忙是摇头,口手并用地比划起来——他不是贪玩,是怕这些大嗓门的知了夜里弹唱,吵得病人睡不着觉。
还怕它们在这棵树上定居生卵,祸害根系。
“啊啊,啊。”解释完毕,见对方表情大致明白了,小哑巴重新踮起脚,赶紧又拿网兜往上够了够。
可惜被他刚才这么一吓,那只恼人的蝉已经起了警惕心,不等网落,便敏捷地挪向了更高处。
几次不成,小家伙的表情明显着急起来。李明夷正想帮忙,便听背后传来一道轻轻的脚步声。
“嘘——”
来人竖着手指示意二人噤声,接着神神秘秘地从破烂的道袍中掏出一张厚木皮,撕去上头的薄薄纸膜,轻手轻脚地放在树梢上。
“呆子,你那样抓是抓不住的。”马和昂了昂下巴,“瞧好了。”
果然,木皮一搁上去,刚躲进树叶下的蝉便如被什么吸引一般,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中慢慢向上爬去。
小哑巴唰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只蝉刚一沾上树皮,足肢便被紧紧粘在了上面,且越是振翅挣扎,就粘得越牢,直至完全失去了力气。
“这抓知了,可和抓鸟,抓鱼不同。”马和捏着知了透明的翅膀将它拿起,颇有心得地向一大一小两人展示,“要网知了,须得夜里点上烛火,引它自投罗网;或是沾上糖水,诱它来舔食。不过,最重要的是靠这个。”
李明夷鼻尖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凑近那块树皮闻了闻:“糯米?”
这种大有用途的天然成分粘合剂,竟被拿来逗孩子玩,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他马道长了。
“说对了,正是糯米灰浆,看来马某的发现又后人一步。”虽叹着气,马和脸上却无分毫遗憾之色,反是笑吟吟地把手里的知了递给小哑巴,拍拍他的小脑瓜,“小家伙,你别瞧它只是一只虫,可说不定它比你年纪还大呢!”
小哑巴歪了歪脑袋:“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