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不解地垂下眼眸。
似乎感应到母亲的目光,刚刚安静下来的胎儿,再次用力地动了几下。
女子的手慢慢放松下来,一下一下摩挲着还在腹中的孩子,眼神温柔而悲切:“嗯,他想活下去。”
李明夷没有否认她的话——
“所以,你要教他。”
活下去。
这是母亲以身教给孩子的第一件事。
若是连她都舍去了活下去的信念,那小小的婴孩,又如何能有勇气来到这残酷的人世间?
女子怔怔地感受着手心中传来的阵阵悸动。
仿佛是那小小的生命,正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告诉她,不要放弃。
掌背亦传来阵阵温度。
这位不近人情的郎中,却有双温暖的手。
“我答应你。”她轻轻转动脸颊,对着孩子,也对身前之人,“我会尽力活下去。”
见她终于振作精神,李明夷才将手抽回。
情绪是产科中最为隐形的杀手,但同时也是生产过程中最需要的力量。
他打量周围环境。
转胎位可以使用手法,但最坏的情况下,仍可能随时转为全麻手术。
这个屋子实在不适合生产,最好还是将产妇转移到官医署中。只是禁令在前,不知道太守郭纳肯不肯容情。
刚想到此处,便听闻一阵策马之声穿破雨幕,急促而响亮地落在门口。
嘈杂的雨声杂着轰隆的雷鸣,响彻在静无人声的冬夜。这一瞬急电闪过,将天地照得白昼一般,接着便是久久的黑暗。
从马上翻身而下的人正站在门口,一身湿透的缁衣贴在身上,不住地往下淌着水。
李明夷睁开被闪电照耀的眼睛,不禁惊讶:“小谢郎怎么来了?”
“你还问。”谢照踏过积水走了进来,一看屋子里的情形,便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城内已经戒严,你冒雨跑出来,是想找死吗?”他声音压得低而沉肃,“太守身边不可无人,跟我回去。”
李明夷也正有此意:“这个产妇正在难产,可能需要手术室,能否带她一同回官医署?”
谢照拧着眉看了他一眼。
“官医署已经被官府征用。”他瞥了瞥地上的产妇,敛下眼眸压下那点浮出的不忍,面无表情地告诫对方,“还望先生大局为重。”
郭纳手术后,官医署实质上已经成为了临时的指挥中心,一应无关人员也全数遣散,早就不向百姓开放了。
叛军随时可能来袭,事有轻重缓急,对方不应该分不清。
“我明白了。”
虽这样说着,李明夷却并未露出要走的意思,而是向云娘道:“再多准备热水。”
那便是只能在这里接生了,云娘明白过来,马上绕过谢照,跑去打水烧。
谢照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情绪:“你知不知道现在……”
“我知道。”李明夷打断他的话,俯身将产妇的腿屈起,摆出更合适的体位。
他目不转睛做着转胎位的准备,心平气和地道:“我不是官吏,官医署对我而言只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既然现在官医署不允许病人进入,我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
谢照下意识把手按在刀上,忍不住想让这人清醒一下。
“对了。”李明夷忽然抬起头,“小谢郎若愿行个方便,能否劳驾,将我的器械送过来?产妇可能需要用到。”
“你……”谢照唇角轻轻一抽,被他折服得说不出话。
就在此时,一声轰鸣的巨响,忽然从远方传来。
积着水的地面登时被震起数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