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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确保病人安全度过术后的危险期,李明夷仍是留在官医署中日夜监护。
如术中预估的一样,巨大的占位摘除之后,术前所有的症状都在短时间内得到了缓解。几乎垂垂病危的陈五功展现出了惊人的恢复力,不仅很快恢复了进食,人也日益精神起来,短短十天,便浑然似变了一人。
这般奇遇一时为人乐道,那剖出来的无趣真相,也就逐渐淡出了人们的口舌。
对此,林慎欣慰的同时,也禁不住纳罕:“真没想到,原来李郎也有说谎的时候。”
他不无打趣地看向正摆着器械的李明夷。
本以为这人是万万不会转圜,不通人情的。
这回竟如此变通,倒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听见这番嘀咕,对方却只淡淡一瞥,反问:“那你认为什么是肿瘤?”
还烫手的知识,林慎自然熟悉:“李兄你说过,所谓肿瘤,就是身体一处异常增生所形成的肿物。”
这种病症,他既往未尝没有见过,只是名字不大相同,在腹为积聚,在胃肠为肠蕈,在肺为肺积。
“不错,任何肿瘤都曾是人体正常的一部分,寄生胎也只是其中一种。”李明夷目光专注不移,将消毒过的器械一一排布开。
冷锐的金属光泽,掠过那双深黑的眼眸,折照出一种几乎严苛的理性。
“如果说它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它在宿主成为人之前先成为了病灶。而从它成为病灶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再能被称为胎儿了。”
李明夷徐徐起身。
“所以,我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
听着这番意外合理的解释,林慎的眼神不由陷入沉思。
“我非得背这个不可吗?”
二人面前,正一脸倦怠的少年,拿脚背蹭着裤腿,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他无甚兴趣地看着这堆复杂难辨的金属器械,在同时注视而来的两道目光中,认命地盘腿坐下。
“组织镊,艾利斯、持针器……”
有趣地看着正被器械名称折磨的少年,林慎似乎也明白了他的用意:“看来,李兄你还是打算回邺城?”
李明夷坦然颔首。
陈留百姓尚有重新来过的官医署可以依靠,处于叛军统治下的邺城,此刻必仍是一片疮痍。
他的视线慢慢聚焦在眼前一排排雪亮的器械上。
不管命运如何轮转,他手中始终握着一柄手术刀。
或许,这就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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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二月,春风吹开积雪,黄河再次奔流。
将已经接近痊愈的陈五功托付给裴之远后,带着整理一新的器械,李明夷和马和、阿去二人一同租了艘小船,准备渡河回到邺城。
“李兄——等等我!”
船夫摇着桨片,正准备松开缆绳,隐约听见有谁高声呼喊。
他张着手掌望远:“客官,你们还有亲友送行?”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疑惑地转过目光。
远远的,只见一道瘦长的身影,背着胀鼓的包袱,正颠颠朝他们奔来。
马和将幌子一揽,啧了一声:“是那小郎君?不好不好。”
不等他不好个所以然,来人一眨眼跑到跟前,还未停下喘息片刻,双腿一迈便翻上船舷。
“林慎?”阿去认了出来,更是惊愕,“你来干嘛?”
“我已经,已经和裴公禀明。”
狂奔几里地而来的青年,把包袱往船舱里一塞,整个人有气无力地瘫坐在甲板上,半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