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马和暗自嗟叹时,却听身前的村民们以崇敬的语气不住夸赞起来。雨夜里,那一张张布满泥泞的面孔被劫后余生的欢喜覆盖,热切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狼狈的大花脸上。
真是怪道。
马和一面笑着点头,一面暗自嘀咕。
他拿这些伎俩骗人的时候,至多也就成个半仙,不时还要被拆穿。如今做回凡人,倒被人膜拜起来了。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穿过人群急急往前跑去,探头看向倒在小哑巴怀里的阿去。
少年满脸苍白,浑身是血,被犬齿撕开的袖子里赫然印着一对洞穿的猩红伤口。马和看得眉头皱起,急忙向一旁的李明夷问道:“李郎,他没事吧?”
对方的样子看起来也没比其他人干净多少,擦了把下颌不住滴下的雨水,声音冷静如常:“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话虽如此。
李明夷轻轻蹙起眉,看向那不算致命的两枚伤口。
达到三期暴露的犬咬伤,危险级别绝不逊于任何锐器外伤。比普通创伤更令人头痛的是,犬只可能带来狂犬病病毒,而这种深度的伤口亦很容易引起破伤风中毒。
他看了眼低着头、啜泣不语的小哑巴,转头望向无边的黑沉雨幕。
天气严酷,且又被马和这么一吓唬,燕兵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回头,为了伤员的安危,暂时还是不考虑转移场地。
“先把他抬进屋吧。”李明夷从小哑巴怀里把少年的身子接过来,一边和村民合力将他抬起,一边看向马和,“你的碱水还有吗?”
“有,有。”马和半点不敢耽搁,马上跑出去,“你等等,我这就去取。”
黎明时分,整个邺城仍被暴雨笼罩,养病坊里的小小房间里逐渐亮起一盏橘红的油灯。
“嘶……啊。”
冰冷的水柱从伤口上浇下,本来已经神情虚脱的少年身子骤然弹跳一下,吃痛的手臂本能地往后猛缩。
见状,帮忙按着病人的马和赶紧加大了力气,控制着他乱动的手,声音也跟着焦急起来:“李郎,非要冲那么久吗?”
两道伤口上的泥污和血水都已经被冲得干干净净,连肉皮都有些泛白,看着着实让人幻痛。
对方没有任何因同情而妥协的意思:“这种伤口至少需要冲洗一刻,不然之后会引起大麻烦。”
说着,李明夷交替地用冲兑过的淡碱水和清水冲洗下去,不时拿镊子仔细地翻动伤口,确保清洁彻底。
“啊啊……”小哑巴捧着一碗糖水,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喂到自家老大的嘴边。
灌下一口热乎乎的糖水,阿去的表情明显松缓下来。他深深呼吸两口,瞧着小哑巴险些哭出来的脸,轻声骂道:“丧着个脸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点疼?”
“不怕就好。”
还没等阿去反应过来接话的是谁,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便猝不及防在伤口处炸开。少年霎时觉得眼前一黑,好半晌才在剧痛中清醒了神志,艰难地往自己的手臂看去。
粗糙的布帛洗肉似的来回擦拭着他的伤口,一脸沉淡平和的医生,下手却丝毫不留情面,若不是和这人打过交道,阿去简直怀疑这是挟私报复了。
他胸口起伏两下,被人摩擦着血肉也不忘挖苦两句:“看,看不出来郎君这么心狠手辣。”
“承蒙夸奖。”李明夷抽空瞟他一眼。
挺好,还有力气打嘴仗。
两道锥形的伤口被他从里到外地擦拭完,阿去倔强的表情也已经被彻底抹平。见李明夷放下布帛,又端起什么,他脱口反对:“要不,要不就算了吧,我看伤口已经挺干净的了。”
“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点疼?”对方轻描淡写地重复一遍他自己方才夸下的海口,没有商量余地地将端起的液体冲下去。
锥心的疼痛像把斧子直砍脑门,这一瞬阿去险些以为自己就要被杀死了。
神志再次回笼的时候,惨白的伤口已经被干净的布帛再次擦拭过。这回,他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是迟钝地抽了抽鼻子:“怎么有股酒味?”
“酒精可以消毒。”见少年已经被折腾得有气无力,李明夷也不再激他。将伤口处理完毕后,他在上面松松地盖上布帛,起身去准备药物。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其他村民都去睡觉了,唯独马和好奇不减,跟前跟后。
“听闻李郎擅长手术,为何不替他缝合伤口?”没有见识到想看的画面,他无端生出一股遗憾。
一听缝合二字,已经只剩一口气的阿去当即警铃大作:“还要缝?”
“那倒不用。”带着药罐折回的李明夷回到病床前,刚给阿去吃下一颗定心丸,接着又补了一句,“等三天后再缝合。”
“……你是故意的吧。”
非得吊着他三天,除了增加等待煎熬,阿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