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几笔如狗爬一般的字符微微蠕动起来时,谢裕从高处落眼,竟是从其中隐隐看出了这四字。
好像一瓢冷水突然泼在了谢裕头上。
谢裕眉心一跳,才从角落里,艰难地辨认出了“青衣”二字。
青衣是落魄孤儿,被卖进府时年纪尚小,又是个低贱的下人身份。梁顺自然不可能劳神费力供他们读书识字。
沈蔺既教青衣识字,青衣大字不识,笔画都不一定分得清,只能照猫画虎一般去描,这才写的这般抽象,不可能没有摹本。
他将那些冗杂的画轴拨到一旁,任由掉在地上被酒水打湿,终于在被压在最下端的画轴之上,看见了那四个既是熟悉又显陌生的清秀大字——君子不器。
君子不应拘泥于手段而不思考其背后的目的。
原来从沈蔺搭上萧行云开始到他被接进东宫逃离王府,这一切早有预警。
谢裕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好像瞬间被人抽干力气,只能将那副大字抱在怀中,脱力在软榻之上,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为了找到那副记忆中的画卷,王府中大半的人口被梁顺半夜强制征集了来,谢裕下令,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幅画卷。
直到王府中的其他场地被一一排查干净,只剩下沈蔺的这一方小院还没有被人仔细搜查。
谢裕终究是松了口,摆手让其中三个无明显气味的下人进了院子,开始查找。
这本来也算一件容易事,毕竟画卷实物在那,除非被人带走,又不可能凭空消失。
三人尽心尽力地找着,看到一处视线死角,正欲移动橱柜,谢裕冷冷地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别动这屋里的摆设物件。”
三人趴下身子查看床底,有人伸了笤帚去勾,谢裕又是语气不悦:“别靠近床榻。”
三人异想天开,猜测画卷是不是被埋进了土中,挑着铁锹要挖地皮,谢裕又是面无表情:“别动院里的一草一木。”
三人:“……”
因为谢裕时不时地挑刺阻挠,本是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的搜查,三人却是硬生生地折腾了一晚。
直到天边翻起鱼肚白,一夜没睡的三人被谢裕嫌弃碍事之后,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那画卷早在沈蔺让青衣回屋拿玉佩的时候被他认定为贵重之物,跟着沈蔺一起被接到了东宫,怎么可能会在谢裕的府中找到。
青衣为此还颇洋洋得意,以为自己机智过人,殊不知沈蔺如此作为只是因为那画上的内容太过羞耻,沈蔺一时恼怒才将它与玉佩一同锁了起来。
天色大亮的时候,谢裕醉意散去,难得有了困意。
梁顺一把老头子跟着折腾了一眼,身子早就招架不住,见谢裕有意睡觉,自然欢天喜地。
眼见着谢裕正要入眠,这个时候,沈诚嘉却是突然来了。
不同于上次见面沈诚嘉一头惟帽遮遮掩掩的模样,这一次,沈诚嘉却是手握太后懿旨,跟着穗禾大大方方走进正门。
……
临行前,太后将沈诚嘉请到了主殿,语气充满忧心,握着她的手心开始絮叨。
沈诚嘉神情专注,偏头听得认真。
末了,她反虚握住太后的手心浅浅一笑。语气还是一贯的温柔:“太后说的这些,诚嘉都记下了。”
太后与她说了这么多,沈诚嘉心里跟明镜似的。
无非就是担心将谢裕逼得太紧他会起兵谋反,念着她与谢裕有一段交情,而今又在京城为质翻不出天,让她去安抚谢裕的情绪,顺便再探探沈蔺一事。
出来的时候,沈诚嘉在外头,又是看见了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几个月来她无比熟悉的身影——戚裳。
黎县水患一事结束,戚正阳告老还乡,早已离开了京城。如今在这京州,又是戚裳孤身一人,又因为本就位分低下贬无可贬,又有沈诚嘉的几分相助,依旧位列美人。
因为水患一事沈诚嘉出手相助,虽然过程曲折,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可戚正阳总归保下了一条命,戚裳对沈诚嘉敞开了心扉,逐渐与她交心。
这对沈诚嘉来说本是一件可行可不行的事情,戚家的势力实在太小,实在帮不到她分毫。只是习惯了温良贤淑的人设,沈诚嘉又不排斥和戚裳相处,这才与她往来频繁了些。
可后来,出了父女二人出宫相见,沈诚嘉被萧明宜当场抓包一事。
因着萧行云的一番话,沈诚嘉几乎从来没有迷茫过的人生轨迹硬生生模糊了好几天。
沈诚嘉每天都在思考,她对戚裳是不是真的与对旁人不一样,如果真的不一样,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以及……沈诚嘉十八年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会輕Tuan问自己,她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这个可怕的猜测在沈诚嘉心里成型之后,戚裳每次来找她,沈诚嘉虽然没有表露过来,却开始不自觉地观察戚裳的一举一动,刻意的回避戚裳的好意与每一次触碰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