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数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熙的为人和医术。
江州情形危急,若非他一早就下令封了城门,恐怕城中的百姓和官员早就寻了机会逃去了别处。唯有明熙,非但没逃,还专程送了药方过来。
她心系那些得了病的百姓。她是个至纯至善之人,心中没有旁的念头,一心只想着救治病人。
容玘收回思绪,冷冽的眉眼扫过在场的众人,肃容吩咐道:“先按着这药方子煎药,将药给那些病人送去服下。另外,待病人服下药后,需时刻留意着,一旦有任何情况,速速过来回报。”
他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此次又是皇上亲命派来江州处理政务的,在场无一人敢不从,心中虽仍是有些不服气楚明熙,也只得诺诺应下。
众人又与容玘就时疫一事商议了片刻,见容玘无其他事要叮嘱,纷纷起身去忙碌各自手中的事。
楚明熙站起身来便欲告辞,没赏给他半个眼角。
容玘适时出声将她喊住:“明熙!”
楚明熙行至门前的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迈步走到她面前的容玘,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有何吩咐?”
她的目光一如往日的纯净澄澈,此刻与他对视时却似结了层冰霜,其间望不见半点昔日的柔情。
他登时噎住。
眼前的她太过陌生,让他习惯不了。
嘴唇翕动,欲要说句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跟她说。
想说,他们不信任她的药方,不过是对她持有世俗的那些偏见;
更想说,纵然旁人都质疑她的医术,他都不会对她存有半点置疑。
满腔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一句:“你不必在意他们的态度,我相信你的药方定能救治好那些病人。”
楚明熙神色疏离地“嗯”了一声。
此次来江州虽算是冲动之举,但来之前她便猜到会面临这样的情形。
外祖父从前便多次教导过她,任何事都没有人的性命和康健重要。既然学了医,就该拼尽全力医治好病人。
她不过是被几位大夫质疑医术,与那些染了疫病的病人相比,这又算是什么呢?
她又不傻,她当然看得出来,方才那几人当中,还有人对她存了利用之心。假使她给的药方能救治好病人,皆大欢喜;若是治不好乃至惹出什么事来,他们便大可躲在后头,将她推出去担责。
她的医术自然还有很多需要精进的地方,但她相信她研制出来的那张药方子,对疫病是有用的,最糟的情形,也就是没法快速地医治好病人。
病人染上疫病具体有多长时日,江州又到底有多少人染上了时疫,这些都是变数,但无论如何,只要能让病人恢复康健,或单单能让他们病情缓解,为他们多争取些时间也是好的。
她来江州,是为了江州的百姓和湖州的百姓做打算,又何必与方才那几位大夫争一时意气。
她仰起眸子看着他,语气冷静自持:“民女只做民女该做的,做事只求问心无愧,旁的自是不会去在意。”
“你能这么想便好。”
“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民女这便忙去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欲要再出言挽留她,声音却似哽在了喉咙里。
过了片刻,方才道:“一切多加小心。”
她颔首应下,向他行了一礼,脚步打了个转离开了。
身影消失,屋里却余下了一股他早已闻惯了的药香。
初遇明熙时,他双目失明,以为李泰请来的是位擅长治疗眼疾的男大夫,后来还是李泰跟他提起,顾大夫此次来府上为他医治
眼疾,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外孙女楚明熙。
他眼盲数年,深知医术了得的大夫多少都有些怪脾气在身上,将外孙女带着身边也不算什么大事,横竖不过是多一副碗筷,多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的小事罢了,只要她不惹事不连累到他,不到他面前扰了他清静便可。
那时候明熙性子害羞又胆怯,鲜少在他面前说话,便是偶尔想要跟他说什么,也大都是叫顾大夫出面跟他交谈。若非他耳尖,时常还能听到她的些微动静,几乎就要忘了府上还住着这么一位姑娘。
他从李泰口中得知,明熙自小便在顾大夫身边钻研医术,此次跟着顾大夫来他府上,帮了顾大夫不少的忙。
那时他不能视物,并不清楚她为医好他的眼疾究竟做了多少事。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他喝下的那一碗碗汤药,皆是她蹲在药炉前细心煎好的。
后来他跟明熙略微相熟了些,许是没了刚在府里住下时的生疏,明熙才敢时不时跟他说上两句话,她话依旧不多,大部分时候只是默默专心做她的事,不敢轻易打扰到他。
再后来,他的眼疾终于有了起色,模模糊糊能看见一道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