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乌云铺到了天边,大风卷着细雨拍打到马车上,又被奔驰的马儿甩到身后。
内城西南角的一条大街上,十多个穿襕衫的读书人绑着一个衣衫花哨的公子哥,齐涌涌到荟芳馆,要求见忠义侯。
门房照例先问原因,被狠狠呛了回来,只觉大事不妙,赶紧跑去告诉馆丞。后者扶着帽子出来看怎么了。
士子们将那个鼻青脸肿的公子哥揪到人前,怒喊道:“这姓黄的在会试里作弊!”
“请侯爷为我们做主!”
馆丞惊呆了,赶紧推了一把身后的小吏,咬牙:“快去找侯爷!”
“是!”小吏不敢怠慢,前门被围堵着出不去,连滚带爬跑去侧门。
话落,几道雪亮的闪电劈开天幕。
“你确定没弄错?”忠义侯走到校场边上,精钢制成的肩甲上寒光乍现。
报信的小吏腿软得跪到地上:“这么大的事属下哪敢?那群士子就是这么喊的。他们快把荟芳馆的大门给掀了,侯爷您快去管管吧!”
比武不得不暂停。
忠义侯拧起浓眉,卸掉一身甲胄,换上常服。
亲兵将他的马牵来,他跨上马,扬鞭前吩咐其他下属:“带上所有的雨具。”
又吩咐小吏:“给你一匹马,再去一趟礼部或者吏部,将此事通知裴相。”
马鞭挥下,“轰隆”一道炸雷,盖住了马蹄声。
细雨渐密,馆丞将馆里大半人手都调出来维持秩序,声嘶力竭地叫大家冷静,劝大家先去躲雨。
然而聚集到荟芳馆的读书人越来越多,听说舞弊之事都群情激愤,电闪雷鸣没能压制他们的气势,反倒助涨其更加汹涌。
馆丞苦不堪言,生怕伤到哪个人,闹出人命乱子来,急得几乎要厥过去。
这时,馆里的影壁后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他未戴冠,只以发带束发,云水蓝的宽袍大袖于行走间飞扬流动,犹如涤荡窅冥的雪山灵泉。
前排上一刻还在怒吼的士子看到他,陡然安静下来,手忙脚乱地行弟子礼:“路先生。”
路云时跨过荟芳馆的门槛,毫不停留地走下台阶。馆丞甚至没来得及拦,只揪着心喊:“路先生小心!”
好在他将要走到的地方,士子们都自发为他让出一条路。躁动的涟漪也不再泛滥,人群安静下来。
路云时走到那个被绑的公子哥跟前,看向说:“这里是读书的地方,不得肆意喧哗,不得倚势凌人。”
离得近的一名士子悲声告状:“先生,他们在刚刚考过的会试里作弊,我们为了科考所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路云时环视大家,声音清净平和:“难道有人作弊,你们所学的东西就都离你们而去了吗?你们就不准备再去争取下一次机会了吗?”
仅仅蓄意伤人、围堵官差任一条,就能在顺天府留下案底,失去参加科举的资格。
“君子矜而不争,泰而不骄,怀德且怀刑。荟芳馆不是顺天府、御史台,有冤要伸,要愤要诉,该去公堂,该找父母官。忠义侯并不在馆中,诸生聚集在此,急怒伤神,淋雨伤身,益在何处?”
风雨愈发急簇,为他的眉目挂上晶莹。
那名士子似乎是此次的领头人物,仍然由他回道:“先生的教诲我们不曾忘记,先生的体恤我等铭感于心,可我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前来荟芳馆,想请忠义侯为我们主持公道……去其他地方,怕官官相护,舞弊的人有机会暗中把事情压下来。”
另有人应道:“对,一直以来,侯爷最是关照我等学生,只有他才一定不会包庇这些抄子!”
人群后方传来一道斥马口令,随即有男人高声道:“诸位可是在说本侯?”
大家纷纷回头,只见一袭赤色盘螭长袍的忠义侯驻马而立,戴一顶平檐斗笠,威严而寂静地注视着他们。
“侯爷!”喊声此起彼伏,外围分开一条路,容他打马近前。
忠义侯抬手止住这片呼喊,向身后一队下属示意,道:“大家先把雨具戴上,切莫因此染上风寒。”
兵丁们向这些士子发放雨具,赢得一片谢声。
忠义侯下马,拿了一把伞撑开,走到大儒跟前,为对方遮住风雨,“多谢路先生控住局势。”
路云时依旧是出来时那副平静的表情:“侯爷既然来了,就请您照顾大家,公正决断罢。”
他行过礼,没有接那把伞,转身独自走回馆中。
忠义侯做了个手势,馆丞会意地打伞去追路先生。
他则随手将伞递给身边的士子,说道:“事由我已经听说了,但何人舞弊,你们又是怎么发现的,本侯尚且不知,需得先了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