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年,顾横之南下去追回蒙阴的队伍,贺今行的时间要松缓一些,可以慢慢西游回云织。
启程前,他让贺冬考虑回宣京,西北到底不如中原,没必要和他一块儿走。
后者叫他别打那些主意,主子就算及冠,在他眼里也是个孩子,只有亲自跟着才能放心。
贺冬不愿意,贺今行也没有办法。和这些长辈相处久了,他一动脑筋就会被看穿。
两人在初十到县城,外扩的城墙已修筑过半。墙体上都堆着厚厚的雪,看不出质地,但已初步可见日后的规模。
贺今行又去检查了井渠,看过水门,才悄悄地进城。
衙门还在放年假,他谁也没惊动。
宣京的消息紧随而来,年前朝廷争吵不休的两个人选都有了着落。
其一,谢灵意毛遂自荐,向皇帝陈请下地方查税。
“翰林清贵,有代天子巡查的资格;编修位卑资历浅,盐茶税道上的官吏虽忌惮,但尚可以接受;他与忠义侯走得近,裴相爷一派也不会过于反对。”
朝官对此互相妥协达成平衡,贺今行并不意外。但有谢延卿致仕在前,明德帝肯点头,就多了几分有意为之的微妙,定然有其他打算。
贺冬在一旁跟着看了些,结果给气笑了:“这些个当官的,都会打算盘。瞅着谢灵意不通税务,觉得好欺负,还不准谢大人一起去呢。”
有好几位官员上奏皇帝,极陈谢大人劳苦功高,当给足谢大人颜面,令其回江南荣养。其实就是怕谢延卿致仕之后,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钦差队伍里。
贺今行说:“不可能让谢大人去的。”
几十年的老户官,真让他上手查,别说里外两套账,再来几层障眼法都能给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后面,“谢灵意的目的,应该也是想与谢大人一同南下。”
陛下赞谢灵意勇气可嘉,择完钦差班底,问他还需要些什么。他请禁军两百,尚方宝剑一柄,从广泉路查起。
谢延卿要回江南。但江南路的商业因为前年的水患损失惨重,清过一回田,查过一回税,又还在免赋税期间,不可能从这里开始。
选择广泉路开刀,谢灵意就能带着禁军护送自己的祖父到江南路。
他思及此,取来纸笔信纸,“清河县乃临州治下,我给康大人写信,托他对外祖父照顾一二。”
贺冬就帮他研磨。
“回江南的路不好走,广泉路的税也不好查。”
盐茶两税皆是商税,除去江南,就以广泉商业最为发达。且广泉路又产海盐又产茶,两税合计是此回要查的五路之中最重的,其间的水想必也深得很。
谢灵意此番一去,就挑了块最硬的骨头。啃得下来,后路未必畅通,啃不下来,却是一点后路都没有了。况且盐茶清税还关系着国库的填补,意义重大,除了地方争斗,朝廷亦必起倾轧。
但广泉路离贺今行太远,他也并不擅长行商一道,对官商之间的门道也只是略知一二,不知该如何才能帮上忙。他琢磨过后,决定向王玡天去信请教。
其二,则是出使南越的人选。
除夕那日的小朝会上,巡查盐茶税的钦差敲定之后,提及此事,有名职阶不高的官员提名了翰林院另一位编纂裴涧。
理由很简单,裴编纂状元出身,风姿高雅,形容俊秀,礼仪完美,又精通南越古话,年纪轻能赶长路能吃苦,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嘛。
翰林学士冷笑,当我翰林院是予取予求的馆子么,挑走一个又要一个。他以裴明悯没有出使经验,且忙于编修中庆史志为由,认为这个提议并不妥。
傅禹成当时就跳出来反驳。
经验这玩意儿,谁不是历练出来的?我大宣开国以来多少年轻使节,扬名番邦?
另外史志这东西,说重要确实重要,皇帝下令编写,翰林院就怠慢不得,每月每旬都要报得出进度。但说它有多紧急吧,那也没有。史志什么时候不能写?出使南越却是迫在眉睫。朝廷需要他,不能因为他是裴相爷的儿子就护着吧?
这番争论过了除夕宫宴,才由御笔朱批一锤定音。
使节依然由礼部侍郎王正玄担任,而裴明悯则停下手头史志的编写,作为王侍郎的副手一同前往南越。
贺今行收到消息时,按时间推算,钦差将至广泉,使团才将出发。在出使一事上,朝廷内部的态度至少看起来是一样的,都希望速战速决。己方准备做足了,和谈的成败关键就在于南越一方。
但南越人贪婪狡诈不提,西凉人是否还会继续在中间搞鬼,也得打个问号。
贺冬说:“裴氏与顾氏乃世交,虽不通婚,但交情一直在。带个裴家人去,效果肯定比让王正玄一个人去要好吧?”
“是这样。使团进入南越地界,南方军不能过边境,但一定会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以明悯与横之的能力,若是搭档,定能事半功倍。”贺今行铺开一张空白的信纸,提笔良久,只写了四个字,“见信如晤”。
说些什么呢?他犹豫再三,还是以公事开头,以祝愿和谈成功、使团平安归来收尾。然而一切说尽了,他的手仍不肯搁笔。
罢了,他的心与手达成和解,末尾再添一句:你回去可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