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到老皇帝耳边的时候,春风细雨又成了天恩授命,于是八百里加急一张文书,只四个字,却压得百姓天都塌了——即刻炸山。
按道理来讲,其实这事儿本该是苏州知府来管,即便是要骂,也该骂到府衙去才对。可架不住老百姓们认官不认人,他们只知道官府要炸他们的树,要他们的命。
衙门也好,太监也罢,总归都是吃皇粮的。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德仁寺的外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热闹的、找事的,里三层外三层,扰得佛门不得清静。
穿着暗红色曳撒的带刀太监围成一圈,呈环形,护在德仁寺的外围。
门口分别站着两个守门的青曳撒,腰侧的大刀拔出来半截,在冷风里闪着银光,很是威慑。
隔着山门,是大王殿,再往后是大雄宝殿。
与外边的嘈杂不同,过了山门,整个寺庙便都被包裹在了与世无争的静谧之中。
宝殿内燃着檀香,轻烟缭绕,掺着香火味,很是圣洁庄重。
宋贤就跪在宝殿内的蒲团上,高台上立着的是黄杨木雕的持剑韦陀菩萨像。
她双手合十,紫檀木的佛珠绕过虎口,合着眼,口中念念有词。
弘福法师就站在她的前侧,清瘦的人,穿着一身素色袈裟,脚上是一双陈旧的布鞋。任谁来也看不出这就是德宁寺的第八代主持,大成皇帝亲授的仁福诚济大国师。
宋贤睁开眼,韦陀菩萨威严的面孔映入眼帘。
她说:“昨夜下雪了。”
鸿福法师稍动了一下,回道:“督公心诚,佛祖庇佑。”
她扯了一下嘴角,看不出心思,继续说:“不知道国师有没有听过这样一首儿歌。”
“月中天,五星逆。荧惑守心,天崩裂。鬼涕零,佛垂泪。紫微星见,西南山。”
她蛇一样的目光不加掩饰地盯上他的低垂的眼睛,问道:“国师精通佛法,能否帮洒家从佛法的角度来解释一下这儿歌的奥妙之处?”
“阿弥陀佛,”弘福法师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淡泊样子:“世间万物皆为无常,无常亦有常。”
“国师不如说得再仔细些。”
弘福法师这才略略抬眼:“‘月中天,五星逆’星宿异变,是为无常;‘荧惑守心,天崩裂’苍生苦难,社稷动荡,是为有常。”
宋贤说:“王朝兴衰,是命数,亦是规矩。”
弘福法师不置可否。
“那后半句呢?”
弘福法师:“天地哀,鬼神泣。苍生难,佛垂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宋贤抬起手,张浦扶她起来。
声音是淡的,话却让人生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国运?”
弘福法师默了一下,继而才说:“小僧不敢。”
转过了身,背对着韦陀菩萨像,她说道:“是吗?”
张浦将暖炉递给她,她没接,红唇微动,问道:“你们佛门都讲究慈悲为怀,现下苍生叩到佛门前,你们管,还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