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瑞狄斯怕云宥清是受了伤或者伤病复发,一向心细如发的他竟没注意到窗户并未完全上锁,从外侧并不难直接打开。他攀着上方窗框的护栏荡起,借着重力,猛踹向锁栓。
整扇窗户都因梅瑞狄斯的举动猛地一颤,本就不牢固的锁片弹出,金属锐利的侧边正好划伤梅瑞狄斯的脚踝。
梅瑞狄斯跃入室内,受伤的脚腕因巨大的冲力传来剧烈的痛感,能忍如梅瑞狄斯,也实在没忍住嘶了一声。
云宥清的房间门是关着的,梅瑞狄斯两步上前,敲门问道:“云宥清,我能进来吗?”
“……不行。”
云宥清的声音听起来很闷,梅瑞狄斯几乎能想象到他说话时埋着头不理人的样子。
“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离我远一点。”云宥清道。
这很明显是谎话。云宥清说谎时语速会加快,逻辑也会被丢到脑后,这两个句子分明没任何联系。
梅瑞狄斯蹲下,捡起飘落在门缝里的一片羽毛。
他向来是个聪明人,见微知著、心思缜密,能想到许多常人想不到的事。
关于云宥清的秘密,他其实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云凌昭语焉不详的话,云宥清每次兽化吃的药,再次出现在云宥清房门口的羽毛,以及梅瑞狄斯洞观本相的术法,缺了任意一条,都不足以支撑梅瑞狄斯推导至那个看似不可思议的结论。
但大脑高速运转的梅瑞狄斯只是僵立在云宥清房间门口,垂头凝视着掌心的羽毛。
他其实不想猜到云宥清的秘密,因为他知道,云宥清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
可已经猜到的答案就浮现在脑海中,就算他尽力说服自己忽略,也显然不可能刻意忘却。
梅瑞狄斯不知道怎么做才会更好一些。
如果梅瑞狄斯是个从骨子里真正温柔包容的人,他会理所当然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猜到,然后按照云宥清的心意退出房间,善解人意地帮助云宥清守住他的秘密。
但梅瑞狄斯不愿这样,或者说,他不甘心这样做。他不得不承认,触碰到云宥清的秘密这件事带给了他隐秘的快感,心底贪婪且阴暗的欲望被满足,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如果梅瑞狄斯足够自信足够张扬,他会像无数浪漫故事里的桥段那样,不顾后果地直接冲进云宥清的房间,霸道、炙热,恳求云宥清相信他,告诉云宥清自己愿意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不光彩。
可梅瑞狄斯无法克服令他作呕的自卑感,对于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情,他永远都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假设,他如履薄冰,害怕某一步的莽撞会令自己前功尽弃。
于是,在那一瞬间,第二个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忽略的念头出现在梅瑞狄斯脑海中——
他喜欢云宥清,所以他才会如此战战兢兢,既不愿退后妥协委曲求全,更不愿随心所欲招人厌弃。
心意被确定的那一刻,梅瑞狄斯其实没什么吃惊的,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从未萌生过的感情,像是寻找到答案似的,他的心也沉静下来。
梅瑞狄斯背靠着云宥清的房门,缓缓下滑,直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轻声缓道:“我不走,我也不进去,我等你出来。”
“说了我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别等。”云宥清在屋内生硬回道。
梅瑞狄斯并未接茬,自顾自地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不听。”云宥清拒绝,话却接得快,分明是在时刻听着梅瑞狄斯的话。
“我小时候,在福利院待过很久。为了找到新的家,我花了很多功夫研究一件事,怎么才能讨人喜欢。”
梅瑞狄斯边捋着手里的鸟羽,边慢条斯理地讲述道:
“长得可爱、懂事礼貌、身体健康、聪明伶俐,这样的孩子是最容易被领养的。可脸上有胎记的阿德、总是在玩耍时扯坏衣服的小勇、天生跛脚的红红、四清了还说不利索话的阿成,他们一个个找到了自己的家,我却还是没有归宿。”
“为什么说这个。”
云宥清隐隐听懂梅瑞狄斯的弦外之音,低声问。
“后来我想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喜欢是不需要条件的。”
梅瑞狄斯仰头,看着空旷的天花板,声音渺远。
“他们会考虑选择我,是因为我懂事、聪明、漂亮,可他们决定选择某个孩子,只是因为他们喜欢那个孩子而已。”
“云宥清。”
梅瑞狄斯已经将那根鸟羽的每一缕绒毛都捋了个遍,原本蓬松的翎羽被他顺得极光滑,实在是没有了继续整理的空间。
他坚定道:“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很累,就不要讨好你的父兄。我知道我不配说这种话,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需要努力把自己变成所谓值得喜欢的样子。”
“不论你是什么样子,喜欢你的人都还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