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来仪低头,他的手握住了自己持刀的手腕,微微箍紧。
“对,李澹是我杀的……”
他的手轻轻将她的刀尖对准了心口偏右的位置。
“你……要做什么?”
郑来仪牙关紧咬,强迫自己冷静。这是叔山梧隐晦的秘密——他的心脏位置天生比常人偏右两寸,因此在青州才会在丝雨的刺杀下侥幸逃生。
“杀了我吧。郑来仪。”他的语气如同恳求。
郑来仪低头,此刻才发现叔山梧的腹部有一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他对此似乎毫无知觉,神色中有股平静的癫狂。他将她手中的刀尖顶住他心口,削铁如泥的锋刃在黑色的皮甲上留下了轻轻一道划痕。
“动手吧,良机莫失……不是教过你怎么用?”
是恐吓的语气,却姿态耐心地鼓励着面前持刀的人,十指将她握刀的手紧紧包裹。
鹤皋山的洞中,他教她用刀时曾经说过:刀锋一旦出鞘,若不能杀死对手,便是被对方杀死。
这样失去理智,将弱点暴露于人的叔山梧,这样手刃仇人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郑来仪樱唇紧咬,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缓缓闭上了眼。
“唔……”叔山梧眉头一皱。
郑来仪一拳狠狠打在他腹部的伤口,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住,当即弯下了腰。她将叔山梧猛地推开,捂着嘴飞奔而去。
她的身后,有什么东西闪着红光。是那把他送她的曲柄匕首,被她扔在了地上。
刀刃上倒映着漫天红色的火光,如同一把诅咒之刃。
叔山梧弯着腰,一手捂住腹部,痛苦地抬眼看向郑来仪离开的方向。她却没能跑多远,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人影迎面拦住。
郑来仪猛地刹住脚,神色一变,便被凌厉的掌风劈中后脑,失去了意识。
叔山梧眉头紧蹙,哑声喝住来人:“田将军,住手!”
来人正是叔山寻曾经的部将、槊方都虞侯田衡。他一只手按在腰间刀把上,另一只手撑着郑来仪软绵绵的身体,吼道:“她是虢王的外甥女,不能留活口!二公子!!”
“我让你住、手!!”
叔山梧神色痛苦,面色惨白,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粗重地喘息着。田衡这才发现他的异常,当下把手里瘫软的人一扔,冲了过来。
“二公子!你受伤了?!”
田衡很快找到了叔山梧腹部的创口,遑急的声音变了调,“我的人带了药在后面,先止血,赶紧带你回营去找大夫……”他匆匆忙忙站起身来,想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向晕倒在地的郑来仪。
“——不行,还是得先把这丫头解决了!否则后患无穷!”
“站住!”叔山梧厉声。
“二公子——!!”
田衡顿足不解,看着面色惨白的叔山梧,咬了咬牙。
他跟随叔山寻十余年,视叔山梧为少主人,二公子在他眼中虽性子乖僻,却是主见极深。他不解叔山梧为何几次阻拦他动手,但为了大局,今日决不能听他的。
尤其是,他方才明明看见郑来仪手中的刀锋是向着叔山梧的。
叔山梧看出田衡眼神中的狠戾,忍着痛哑声:“不能杀她,她看见了虢王通敌。”
此话一出,田衡果然犹豫起来,皱眉道:“可她是李澹的亲外甥女,怎么可能帮着咱们指证虢王?”
叔山梧沉默,方才郑来仪推开自己转身跑走的一幕在脑中反复重演。有一瞬他没来由地确信,今日自己会死在她手里,而自己也不自觉地向往那样的解脱。
可当自己的神智渐渐回到大脑,极端的求死心随之消解,郑来仪红着眼,最后向他投来怨恨却又想逃离的目光,却如同万蚁噬心,让叔山梧一时难以索解。
“她为什么不杀我……”
“你说什么,二公子?”
田衡没有听清,将脸凑近了些。叔山梧的嘴唇白得有些可怕,像在沙漠中跋涉了三天三夜。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有力:“我说,她不能死,带她一起走。”
“否则你我必死无疑。”-
从岩牙河谷往并州路途太过遥远,叔山梧的伤势耽搁不起。田衡当即决定,将他送往距离更近、有治疗条件的靖遥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