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恰恰相反,多数人都是报以怀疑态度,越是有学识的人,就越能指出其中的荒唐之处,要知道,出兵延绥,如果没有张喇嘛逃走的刺激,可能都需要长达半年的来回传话商议,才能达成一致。可从延绥陷落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的光景,就有了六姐布尔红出征金刚白城的传言——
算算时间,延绥陷落的消息,要传到京城,这都要快十天了,六姐布尔红就算立刻从南方上路,到京城也需要半个月,这里就快一个月的光景,从京城再到金刚白城,怎么也要半个月吧?这里富裕出的时间不多的,哪来的余裕到处去传讯呢?难道不用给各个部落,供给粮草,不需要就战利品的分配讨价还价么?
如果是延绥陷落后一年,传来六姐征讨的消息,或许大家会更紧张一些,可这会儿,谁都没把消息当真,只是因为这种传言的可怕而邪门,多少心里都感到很烦闷罢了。这个传言就像是可着大汗心中最害怕的事情来打造的,效果非常的显著,大汗一下就明显烦乱,说着可笑荒唐,可还是往东方加派了人手,又遣人去邻近的部落探查,看看传言是否属实,这些一向服从于金刚白城的部落,是不是居然也被什么东西蛊惑着,胆敢和大汗为敌了。
草场之间,相距辽阔,尤其是金刚白城周围的草场,都属于斡鲁朵,要找到邻居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暂时听不到回话这不稀奇。可去往东方的怯薛军,居然一个都没有回来,到了这一步,城中的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了,如今斡鲁朵的大福晋聚在一块儿,就是商议解决之道来的:
怯薛军是大汗直属,不会说部落的方言,也叙不了亲戚,或许就是因此才全军覆没的。大福晋们自告奋勇,愿意派出自己的陪嫁去找一找亲戚,这应当也是大汗的愿望,所以大家很快就一拍即合,热烈地商议起来,大汗的心情也随之稍微平稳了一点儿。
这样的时候,娘家有力量的小福晋,也会有脸面,能被叫进内帐商量,珍儿因此就显得更加的尴尬了,她低垂着头,竭力忽视着偶然落在身上的恶意目光,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冷冷的嗤笑,径自在盘算着该怎么去查看妹妹的情况:瓶子是否被锡尔洪侮辱,倒是无关紧要的,或者说她更希望瓶子的美色能吸引到锡尔洪,这样她一路回察罕浩特,就不会遭受到太过分的虐待。那些得罪了主人的奴隶,会被怎么折腾,珍儿心中是有数的,反背着双手,脖子上拴着绳索,连在马鞍上,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马跑,摔倒了就只有被活生生拖断颈骨而死的份……
如果锡尔洪把她收为服侍床笫的女奴,在□□将她折辱,那至少还不会受到重伤!但珍儿是知道自己的妹妹的,恐怕瓶子并无美色可言,那就只能期望她买活军吏目的身份,让她不至于遭到太过分的对待,至少不要留下终生的残疾……
她不敢指望更多了,珍儿非常想去看上一眼,送一点药——她明知不可能,却仍然止不住反复盘算,希望从现状中找到一条路,哪怕能让她去看上一眼。她是如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几乎错过了传唤。
“……小福晋……珍儿小福晋!”
“啊?什么!”
“——囊囊请你入内说话!”
外帐的窃窃议论声,愕然地止歇了,大家都不解地望着传话的奴隶——怎么会是珍儿呢?叫谁都好,怎么会叫她呢?她,她身边的陪嫁、侍卫,早就被贬到牧场放羊去了,她身边可没有一个人可用啊!
珍儿自己都非常惊奇,但此刻不是细想的时候,她立刻站起身来,随着奴隶一起走入内帐,卑微地跪下行礼——以她的身份,小觐见鞠躬即可,但珍儿是不敢在这样的小事上展现自己的所谓尊严了。
“尊贵的大汗夫主,向长生天祈求您的吉祥安乐。”
她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弯着腰说着自己的礼赞,但大汗对她的问好却毫不理睬,而是继续着和大福晋们的商议。
“……说得对,既然她的亲妹妹,就是延绥边市的管事,买活军也算是她的半个娘家。那就让她也出去侦查吧,如果真是买活军的话,也许她还能活着回来,不像是其余怯薛一样了无音信。”
大汗的话里,也藏有深深的恶意和怨愤,还有一丝嘲弄,这情绪是冲着她的娘家科尔沁,也有买活军,珍儿明白,她还不够格被大汗厌憎,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忍不住因为话中的一丝颤了颤肩膀:让她去做探子,侦查敌人的动向?她?一个从没有领过兵,上过战场,没有放过牧的格格?如果对面是买活军,那还好,只要不被不由分说地击杀,或许还有些微逃生的可能,如果不是的话,按照鞑靼人战时的习俗,她还焉能得活?
看来,大汗今日是挑选她作为出气迁怒的对象了……
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犹如一道惊雷,最担忧的未来就这样劈到了眼前,她的生命就如同沙漏一样,伴着分秒飞快地洒落着,珍儿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竭尽全力地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得失态,在这一刻,随着极大的痛苦和不舍,长久以来的煎熬与忧虑却骤然停歇了,最坏的可能已经发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大汗的命令,我无法拒绝,就算是叫我去死,也只能从命。”
她猛然抬起头,在模糊的泪水中,眼神强烈地望着林丹汗,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着这个软弱不智的莽夫,浓烈的目光,甚至让大汗也出现了瞬间的不适,挪开了眼神,不敢和她对望。珍儿抹了一把眼泪,坚定地说,“但在死前,我要见一见我在锡尔洪帐下为奴的妹妹瓶子。”
“如果大汗答应了我,见完她,给我一匹马,我立刻就动身!”
第1130章讨厌的姐妹
“那,就在那儿了,在羊圈里,拿麻绳拴着的就是她——我就不带你过去了,小福晋,你不会连自己的妹妹都认不出来吧!还是说,还是把你带上?头几天你一点信没有,我还当你已经不认得这个妹妹了呢!”
虽然也曾来过察罕浩特探亲,但一个科尔沁的小格格,她的来去,自然不会引起锡尔洪的注意,这个桀骜不驯的将领,丝毫也不掩饰他对身边这科尔沁女人的轻视,冷笑着讥讽了几句,看着她的眼神,已经犹如看向死人。
唯一能让他稍微顾忌的,只有第一斡鲁朵派来的老阿妈,这个老阿妈是囊囊大福晋信赖之人,说话相当的管用,而锡尔洪再骄傲,也不敢轻视可汗继承人的生母。除此之外,哪怕是大汗派来的耳目下人,锡尔洪也完全不看在眼里。
这完全是因为他带回了大批战利品,因此滋养出的脾气,但眼下也没人会指出他变化的原因,他身边的女人已经提着裙子,一脚深一脚浅,踩着牛羊的粪便,飞快地冲进了羊圈里。
“瓶子!”
“姐姐!”
在羊圈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勉强裹着毛毯,浑身脏污的短发女人直起了身子,不可置信地辨认着眼前的面庞,“姐姐,你怎么——”
她姐姐不由分说,立刻就开始脱衣服了,她脱下了厚厚的棉袄外套,又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假发包头,露出了短发,让站在远处眺望她的锡尔洪长长地发出了奚落的唿哨——这是逐渐发展出来的习俗,由于这些年来,察罕浩特的贵族妇女全都开始穿戴假发,真正的头发,也就成为了一种略带羞耻的隐秘,把自己真正的头发暴露在外,似乎成为了一种大胆的举动。这是从前完全没有的认识,但这一刻,随着珍儿小福晋扯下包头,大家心头所涌现的那种窥伺隐私般的羞耻和刺激,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这女人知道自己要去送死,就疯了!”
帐下的美貌女奴,对将领来说应有尽有,纯正的鞑靼女人,尤其是贵族格格,除了生育继承人之外,反而难以引起男人的兴趣。锡尔洪半点没感到急色,反而不屑地对身边的人说,“难道她要把自己脱光了骑马出去吗?!”
但,不管他怎么说,珍儿小福晋那不得体的行为仍在继续,她扯掉包头,为的是更方便地脱掉有弹力的贴身毛衣,除此之外,她还毫不避讳地脱下了厚实的棉布裤子,只留下了棉布秋衣裤,把可以御寒的衣物让妹妹立刻穿上。
又从棉袄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拆开了把里头的东西往妹妹嘴里塞,脏女人一尝到味儿,便更加激动了,颤抖着手接过了油纸包,珍惜地掖在了胸口。姐妹两个对视了一眼,又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但是,谁都没有哭出声来。
科尔沁的女人,倒是有一股子倔劲儿……锡尔洪现在也知道,珍儿小福晋大概是不会哭哭啼啼地求他对自己妹妹好一些了——倒也不是说,她来求了,他就会答应,只是错过了一个拒绝折辱对方的机会,这让他多少有些沮丧。
“去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可不能让她们有诅咒大汗的机会。”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为的也不过是刁难一下这两个科尔沁女人——这个买地的边市女吏目,两次三番地让他不快,哪怕是沦为阶下囚,还是锲而不舍地和他作对,联合起来给他施压,让他给边市百姓留下过冬的粮食,如果按照锡尔洪的性子,他早就一杀了之了。
碍于大汗的明令,他也不敢杀了一个人,反而给大汗留下了话柄,所以,在边市时,他放过了她,本想带在路上,让她一路被拖行而死的,可讨厌的斋赛,却派出了自己的侄子来警告,更是因此,负气离开了延绥,让锡尔洪陷入了被动——延绥的使者飞马来报告此事时,锡尔洪就知道,这个女人杀不得,也不能过于虐待了,否则,察罕浩特违背誓约在先,就成了铁打的事实,斋赛离开延绥,也就无可指责了。大汗在这件事上,陷入理亏,如果惹来了他的不悦,那还不得发作在锡尔洪身上?
杀不了,但刁难一下总是可以的,这一路上,他没有怎么让这女人吃饱饭,喝足水,甚至连这条夜里御寒的毛毯,都是随从中有人看她可怜,随手丢过去的烂毯子。锡尔洪远远地望着这个脏女人,跪在地上,抬起头让小福晋给她喂水喝,如饥似渴地疯狂吞咽,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冷笑:只要把双手绑住,什么女吏目?也就成了两脚的牲口,连拧开水囊喝水都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