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阿妈的话,大家不由得都惊叫了起来,被想象中的画面给吓得不轻:如果大家都出人赎罪,只有霍尔果部没有的话,那么……那么,六姐布尔红会如何处置他们?
延绥边市,那可是买活军的地盘,鞑靼人去敏朝打草谷,已经是在触怒布尔红的边缘游走了,虽然大家在攻打边市时,全都默契地把那里宣称是敏朝地方,但,如果六姐布尔红来到草原的话,这种自我欺骗的手段,也就完全不管用了。
布尔红会怎么惩戒这些叛逆的鞑靼部落?如果他们还不抓住这个机会,赎清自己的罪过,如果所有其余人都去了,只有他们没去——
对于那些没有参与到延绥之战的部落来说,出兵征讨察罕浩特,只需要考量得到的好处就行了,不论如何,察罕浩特的库房肯定是有粮食的,因为要供给林丹汗的军粮,如果把大军打散了,杀了,那自然有富裕的粮食给各部族分走过冬,更不说因为人口减少而自然富裕出的草场……
这已经是足够让人心动的好处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气候不好,人口多了,那要么,多了的人口走,要么,多了的人口死,大家所争取的,就是不成为被牺牲的人群。什么黄金家族的荣光,什么最后一个大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存活的压力面前就是个屁,就算有人想不通,也一定会有更多人想通的,否则,去延绥的队伍是怎么拉起来的?六姐布尔红这些年来在草原上的威望,可丝毫不逊色于林丹汗。可部落里粮草空空的时候,为了活下去,连六姐都要背叛,别说林丹汗了!?而对那些参加过延绥之战,并且肯定自己的名字已经被斋赛上报给六姐的部落来说,出兵就不仅仅是为了好处了,更多的是自保。谁也不想成为仅有的那两三个不肯出兵的部旗——除非真不想在这片草原上混,打算迁徙到别处去了,那倒是可以的,隐姓埋名,从此换个地方生活,那也未必就能追究到你了。
霍尔果部当然不打算倒腾地方,他们又是害怕六姐布尔红的追究,又是对土默特的草场垂涎三尺,哪怕还并不是真的完全相信斋赛的梦话,但仅仅是这些担心,也足够让霍尔果听从老妈妈的吩咐,带上一队人出去跑一跑——倘若,倘若万一是真的呢?
或许是存着一些好奇,他决定亲自带队前往,霍尔果倒是要看看,斋赛是真的发了疯,还是全说的实话。他又是为什么离开了延绥——他总觉得斋赛跑得这么快,也是害怕霍尔果细问延绥的事情,或许,斋赛把土默特给得罪了,所以才想着挑拨察哈尔去打察罕浩特……虽然这样想有些荒唐,但霍尔果也是提着小心的,他生怕自己不知不觉间被斋赛利用了,成为了某个阴谋诡计的一部分。
顺着斋赛说的地标,他们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其余部落的兵马,大家一交谈,经历大同小异,都是被斋赛说动了,前来打探——有些心实大胆的部落,带来了全族的战士,还有些离得近的则和霍尔果一样有所保留。
因为大家都凑了比较充足的军粮,所以氛围还算友好,彼此扎营住宿,隔了一段距离,但主事人也会四处走动,大家在火光中喝着马奶酒,还有白天剩下的剩奶茶,啃着混了菜干,带了点咸盐味道的勒特条——自从菜干流行开来,这种新式的勒特条,逐渐成为大家打猎时携带干粮的主要食物了,毕竟谁也不想便秘,那滋味大家都明白。
“你们说,所谓的天路,是怎么回事呢?哪有永远不会消失的道路?还说我们看到了就能辨认出来……”
这是大家普遍都很好奇的问题——草原上没有路,因为哪里都可以走,就算是车辙,也会很快消失,留不过几个月。毕竟,草是最顽强的,冬去春来,早就暗自把草籽洒满了泥土,等到一场春雨,立刻就会把车辙淹没,重新吞入茫茫草海中去了。
当然,斋赛也没说天路永远都不会消失,但这一阵子,察哈尔往延绥的方向,车辙也有很多,毕竟,不久以前很多战士刚刚满载而归。他们的车辆,在草原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而且相当混乱,在这些车辙中,大家该如何辨别出‘天路’,从而追随一路前行,的确让人相当困惑。大家谈论起来也没有丝毫的线索,有人猜测着说,“大概是用上了自行车,是单条车辙?”
这倒是有可能的,但也有人表示怀疑,因为他们回程的时候也用上了在延绥得到的橡胶胎,在草原上留下的痕迹,和自行车是很相似的。如果只是自行车而已,那就更不起眼了,完全不能作为根据。大家都不知道所谓的天路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是发着金光?不然,怎么能在漫漫草原上一眼就发现呢?
“啊!是那个吧!”
到了第三天上午,还没跑多久,一部起得比较早的人马,就发现了痕迹,吹响了号角,一群人顿时呼啦啦地策马奔了过去,“这是!这是多大的车啊!这是车吗?!这印子怎么这么深!把草根都压出来了!”
接连不断的惊呼声,顿时惊扰了静谧的草原,惹得宿鸟惊飞,野兔奔逃。又长又深的车辙,从草原的这一头垮向了另一头,几乎是每一段路旁都有骑士在仔细查看着,“太深了!这东西有多重啊!”
“真的很显眼,我在天边那头远远地就见到了两条□□道,谁都错过不了!”
“这是怎么办到的!”
“看,这里还有许多不太新鲜的蹄印……看来都是随从!”
但凡是牧民,全都是追踪觅迹的大行家,能够轻易地从草地上的种种印记判断出当时的情景,马蹄踏在地上,会把草踩弯,但不会连根拔起,过车的地方,负载不是太重的话,也只是让草弯伏,不会完全压倒。
很多人从这些印记都能判断出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经过,是否携带了大量货物家什——很多老道的马匪,就是这样判断是否要往前去追踪的。可眼下,这两条长长的车辙,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极限:这东西居然能重到把草根都压得翻出土来,而且如此的宽大,两条车辙之间的距离,几乎要超出一个成年人的身长!
而且,光是车辙本身,从花纹来看,这轮子的大小,也让人晕眩——一般的轮子,能有手臂粗也就差不多啦,可这轮子能有瘦削些的战士,他们的躯干粗!
这还仅仅是一个轮子!这轮子承载的车,那该有多大啊?!能驾驶这种仙器的人,哪怕,哪怕不是六姐布尔红,不该也是她身边的大官吗?!
或许……或许斋赛还真没有说谎……
几个台吉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瞅着彼此:这的确是一条绝不会认错的,人造出来的道路,它是如此的醒目,是在枯黄草原上的两道黑痕,谁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愈合消失,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草原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东西,能制造出这样的印记来。而这东西,要说它不属于六姐布尔红,大家也的确很难相信!即便她不是,那也一定是得到了布尔红的许可,假扮着她来草原履行天命!
而且,真的不是吗?
“听说,布尔红的威能,就有虚空取物。你们看到了斋赛的瓶子没有,斋赛说,在没有水的地方,六姐会赏赐给他们清澈甘甜的饮水,就用那样的瓶子装着……”
不知是谁,喃喃地说,“这么多人的饮水,如果不能虚空取物,是在哪辆车上装着的呢?这附近,好像没有发现什么重载的车痕啊……”
这是无从反驳的,因为的确没有其余车辙,在这天路周围发现的只有蹄印:能赶上这种仙车速度的,大概也只有快马了,估计这支队伍是没有带木板车的。也就是说,如果不能虚空取物,这些水,用那样精致的瓶子所装着的水……
霍尔果牙关打战,注视着眼前这黑色的,翻开的泥花之路,他再也无法维持台吉的尊严,扑通一声,腿脚发软跪坐了下来,“六姐……六姐真来了!”
一股巨大的惶恐,骤然间席卷了他的内心,与此相伴的还有强烈的侥幸后怕,让他又想哭又想笑,这会儿霍尔果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感激谁了,报信的斋赛,还是做主让他来探看的老阿妈,他颤着手,抓起了一把被翻开的黑土,仿佛是抓住了自己的宝贵生机。“布尔红开恩,布尔红开恩!”
只有他身边一样失魂落魄的台吉们,明白他的意思:使者来了,无疑是被延绥之变吸引,拥有如此手段的使者,明明可以把他们打落地狱,永不超生,却还是慷慨地给予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
“六姐开恩!”
“六姐真来了!”
他们在极度的惊讶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极度的亢奋之中,有些人亲吻泥地,有些人撕扯衣服大哭大笑,这些所有行为,无不是为了宣泄心中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在短暂的发泄之后,这些台吉们拍着胸脯,很快就下达了差不多的命令——凡是还留了战士在家的,都立刻遣人回去报信,让余下的战士带上军粮,倾巢而出,追赶他们。
“不必担心迷路,路标就刻在草原上,没有谁可以抹去,顺着这条天路,我们在终点相见!”
送走了传令兵,他们也立刻上路,满腔狂热地在马上飞驰着,沿着这条独一无二的路标往前,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太多亲戚,太多部落,他们全都无一例外,是被传令使者吸引过来,在见到天路之后,对六姐莅临之事,立刻坚信无疑!
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飞驰向前,不知不觉间,在到达延绥之时,已经汇集成了一股难以计数的洪流,声势甚至比攻打延绥的大军还要更加浩大。
哪怕还没追上六姐布尔红,还没觐见天颜,但众人心里也是逐渐形成了共识般的明悟:事已至此,这察罕浩特,想打也好,不想打也好,敢打也好,不敢打也好,都是非打不可了!?
第1129章不吉祥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