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勤救灾队立下的汗马功劳,除了用官职什么的酬谢之外,人事局也会询问他们有什么比较私人化的需求,这和洋番高层次人才办公室一样,都是有专人来办的差事。葛谢恩也的确表示过类似的意思,父母年事已渐高,她常年在外,如果兄长搬回羊城港,就算不住在一起,凡事也有个照应。
陈福顺还当此事已经在操作中了,没想到听葛爱娣这么一说,才知道还有变数,表哥居然不肯答应——“说是什么,羊城港这里,蒸汽机发展机会很少,基本没有提升可能,收入也低,日子过得局促,还不如在地方上,悠然自得,真要有孩子,到了读书的年龄送回来给我们看就是了。”
葛爱娣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你看,这是在点我们呢,还是在点他妹妹?我和你说,福顺,万千年来,都说什么女生外向,我看竟是男生外向才对,这男人就是如此,娶了媳妇忘了娘。离家的时候,好好的儿子,娶了亲就变了一个人了!话里话外,变着法子想从家里掏点什么——我们是该他的,还是欠他的?这家谁不是一无所有,白手起家奋斗到如今的?!”
别看她对着女儿这里,依依不舍,有了些慈母的样子,可舅妈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眼里不揉沙子,敢和地主斗到底的舅妈。陈福顺见她满面的不悦,就知道舅妈大概是把八成的仇怨,都记在了那个远在他乡的表嫂身上,这婆媳关系以后可是好不了了。心下也是有些叹息,暗道,“成亲时候我就想,姑娘家条件不错,能往更高了说的,却找了表哥,怕不是别有所图,却不知,这家中谁是省油的灯?不论舅妈还是表妹,都是何等人物,表嫂想在她们身上暗中图谋什么,那是找错人了。”
不过,这话明说不得,表面还要劝道,“舅妈,隔了那么远,来回传话,很容易产生误会,表哥表嫂未必是这个意思——”
葛谢恩是不参与这种谈话的,她和兄长分开得早,感情已淡,也不是那种为了家中和睦,宁可多牺牲自己一些的性子——如今买地,凡是好强者,都以牺牲自己的利益为耻,以维护正当利益为荣。
当然这也不是鼓励多吃多占,而是崇尚‘是我的一分不少,不是我的一分不要’。陈福顺见她不为所动,稳稳吃菜的样子,就知道葛谢恩的心思:为了照顾父母,把哥哥调回来,这是她情愿的,葛谢恩绝不会因此就在哥哥面前居功,即便这可能会用掉一个宝贵的机会。
但如果哥嫂反而拿捏起她来,希望葛谢恩或者葛爱娣许诺,等小家庭回京之后,会在经济和事业上继续帮扶,每个月贴补生活费之类的,或者说让他们住回葛家现在的小院子里,占用掉葛谢恩如今居住的大房间,那葛谢恩根本不会理睬。
本来么,按买地如今的风气,是不鼓励立族谱之类,兄弟姐妹,各自长成独立之后,就是两家人了,亲戚间有来有往,各自能立得起来,如陈福顺和她之间,情谊便是深厚,但若是给脸不要脸,那就算翻脸不认人,断了这门亲,难道她还有什么损失?
她是太了解这个表妹了,对于舅妈的性格也是拿捏,葛爱娣听了陈福顺这话,果然更加生气,冷笑道,“什么误会?福顺你别帮着描补了,这人就是如此,贪心没够!既然如此,那行,那你就过你该过的日子,孩子也不必往我这里送!我是能指望你养老怎么着?”
“既然地方上好,不用奋斗日子也过得不错,那就在地方上住着呗!孩子不都指望父母?我们家两个还不是跟着我一步步到羊城港来的,你们做父母的靠不上那是孩子命不好,没福!也别拿什么抱孙子孙女来说事,我既然指不上,又关我什么事情?从来只见儿女给父母扫墓,没见到曾孙给祖上扫墓的,那满山都是荒坟头,就是开国皇帝也拜不到三世祖宗身上!”
这话是发了狠了,陈福顺不好再劝,见徐大发有点儿不忍,但不敢开口,便给葛谢恩使眼色,葛谢恩道,“哎,团聚的日子,说这些干嘛,吃饭吧妈。这汤喝了我全身舒坦,就是小时候的味儿!下回再擦点小薯进去,更有滋味了。”
这小薯是临城县一带的特产,比山药要细,肉质也细腻一些,徐大发一听就说,“我也是这么想!可惜今天菜市上不但没有小薯——这东西本来羊城港也不多,没指望买到,偏偏山药都没了!你不是喜欢吃粘菜吗,刚好今天鼎边糊的老徐来,带了腊肠和洋茄——这洋茄也是临城县的风味,这不是我就都炒上了,我特意没用盐抓,还粘粘的呢!”
洋茄,也就是秋葵,这也是买活军作兴起来的一种蔬菜,焯水时多烫一会儿,或者拿盐抓了,可以把粘液祛除,直接下锅生炒,有些品种粘液便很丰富,陈福顺道,“也就是临城县的洋茄最粘了,吃在嘴里,滑溜溜的,很有嚼劲,不论是延平府还是羊城港、榕城,轻易吃不到这个味儿。”
“你们姐妹都喜欢吃这粘东西。”
徐大发慈爱地道,“还记得小时候带谢恩回家探亲,炒一大碗洋茄,都是你们姐妹分了,拿来拌饭,加点辣椒,一人一大碗饭,一点问题没有!”
这都是如今渐渐远去的童年往事,两姐妹听了,也是相视一笑,心中温暖。葛爱娣也缓过这口气来,张罗着让她们多吃菜,别装饭。“可惜了的,今天备勤,不然喝点井里湃的淡啤酒多好,苏打水也行——不对,不对,苏打水喝了占肚子,别喝了,就吃菜吧!对了,你们先在说什么呢,是在说老徐他家三儿子的事?”
这就算是揭过刚才的话头了,陈福顺也知道,舅妈这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家的不便:但凡人都想着让孩子走得更高一步,能来羊城港上学,尤其是在舅妈家附近的好学校上学,为什么不来呢?主要是两家关系也是极好,亲舅舅在家闲着,又开了口,似乎来寄宿也很正常。
想要回绝而不伤感情,就得斟酌分寸了,葛爱娣把家里的矛盾揭开,其实就是为了告诉陈福顺,他们已经回绝了给儿子带孙子,自己亲孙子不带,带表亲家的孙子,这是要被人说嘴的。因此陈福顺也就不好再接这个口了。
当然,现在孩子也还小,而且要说长期离开父母,陈福顺也不忍得,这件事也就是偶一动念罢了。最理想还是她能调到羊城港来,哪怕是附近,这样让丈夫在羊城港周边区域租个房子,这样倒可以把孩子送到中央区来上学,平时周中寄宿在舅舅家里,这舅妈料来也是愿意,表哥那边也说不出什么。
表妹是有大出息的,可能常年在外,顾不上家里,舅舅舅妈总需要人来照料,舅妈的那些人脉能量,帮不上表妹了,但却是陈福顺所需要的,她也愿意照料二老作为报答。——像她这样的出身,禀赋也不算是太出众,要往上走就只能这样,有机会就要借用上每一分力量。这也是从田间走到衙门中,不能不接受的一些辛酸。
不过,眼下往羊城港调动这事儿,八字没一撇,有什么想法还是藏着为好,她也不会贸然和表妹开口去求什么。因便做无事人一般,先喝了两口滑溜溜有点儿发粘,又鲜又辣的杂烩汤,这才回答葛爱娣的问题道:“是啊,舅妈,我们刚是在说徐小三的事情,他家这孩子,情况其实还是有普遍性,主要就是现在州县一带的百姓,家里的孩子,有不少找不到稳定工作,又不愿意去地方上谋生,或者去乡下务农的,无处可去,聚在一起,有撩闲无赖的倾向。
这徐小三,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情节也还不算是最恶劣的。在延平府这样的人也有不少,而且还有一个棘手的点,在于其实近郊乡下也没有什么田地分给他们去种,要安置他们,得往犄角旮旯找去,恐怕他们又不愿意,我在问谢恩,她经略袋鼠地,是不是就有这个意思,将来要把这些没有去处的年轻人,撮弄到海外去扎根呢。”
葛爱娣还是很关心国家大事的,这么一听,也是面色一变,道,“是,我听老徐那么说起,也是为他们糟心。不过羊城港治安上似乎还没有很大的压力,这情况在州县,矛盾突出吗?是只在沿海,还是说内陆也是一般?”
这种事情,任何人说自己的切身体验也好,亲眼所见也好,其实都是管中窥豹了,毕竟以华夏之大,任何人无法以双眼望见全貌,只有统计局的数字,以及足够多的官吏反馈,总结下来,才会是一个较完整的印象。
因此,大家都只能从葛谢恩会上所听到的来做为判断依据,也都是望了过去,葛谢恩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具体数字涉密的,我刚也和福顺说了,提不得,不过,这个事情的确是引起上头注意了,要开始为解决这个问题做准备。毕竟,长期趋势是可以想见的——城里人越来越多,肯定没那么多岗位,总有一些人要被淘汰到地方上去。”
这里的地方,其实就是指农村了,就说陈福顺工作的延平府,也是一样,自己的岗位也不足,轮得到外来人来抢?换句话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并无特长,在城里长大的平民百姓,将来还是有一大批要被迫迁徙——但用葛谢恩嘴里的鹅腿想也知道,这种事不可能有人会情愿的。
而且,就个人来说,其实大家也能理解他们的抵触,这种田也是技术活,没学过的人,被迫迁徙到荒地去,很大可能会饿死,生活质量会有一个极大的下降。徐大发就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好?倘是自愿招人,谁会去?”
葛谢恩耸肩摊手,“不知道,就这次去袋鼠地,还不知道怎么找人呢——鼎边糊徐叔又是送腊肠又是送特产的,以为是请托了什么天大的人情,殊不知我这里正缺人!他算是解了我的急,起码有一个力工了,至于说其他人怎么找——不知道,凉拌!”
这确实是个非常尖锐的问题,主要葛谢恩还不是招人去种地,而是招人去修铁路、建城,这就不是简单的农户,多少都需要队员有一些教育水平。大家听她这么一讲,顿时放下了其余事体,开始为她出起主意来。
只是说来说去也没什么好点子,徐大发还突然横插一嘴,庆幸道,“还好,那庄驸马写了一本游记,把袋鼠地说得是物华天宝,倘若把真实情况一说,恐怕招人更难!”
说着,也是合十赞颂,葛谢恩道,“谢他还不如谢郑大木呢,他不也是郑大木请去的么,其实这事儿到最后,实在不行我也有一个办法,就是那样就太依靠郑家了……”
她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沉思了片刻,似乎还没拿定主意,旋又露了笑脸,有些混不吝地道,“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头掉了碗大的疤而已!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眼前这小事,也犯不着你们为我担心,来来来都吃菜,工作的事,等我明日去了衙门再说……”
第1236章双杰会晤
◎羊城港。葛谢恩葛谢恩脱颖而出的原因◎
要说起葛谢恩的新差事,其实感到惊讶的只有家人而已,在她自己,是早有预料的。这种跨度很大的提拔,以及被放到袋鼠地这种要岗上,事前少不得各方部门前来谈话,对于葛谢恩进行摸底和评估,甚至或许在葛爱娣一家人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情报局的例行审查之中了。
可以这么说,这种岗位,看似是极度艰苦,责任重大,一去多年,但只要葛家审出些差池来,或者葛谢恩稍微表现出犹豫,或者在谈话中展现出了什么和预期不符合的细节,到最后这机会能不能落到她头上,还不好说呢!
像是这样的职位,只要干出成绩,将来都是冲着封疆大吏去的,不管多艰苦,也是有太多人在争取了。葛谢恩也知道,自己能得到这个机会,其实是有些侥幸的,论能力,她或许不是最出众的,但出身,自身的事迹、知名度等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她最终被列入了考虑范围之中。
但最后能争取到任命的,应当还是她的思路:对于袋鼠地的开发,具体实操上的难度,大家都会有认识,但怎么解决?每个人想法都是不同,这就要看对于中枢的大政,理解得是否透彻了。能不能钻研到《吏目参考》,以及《买活周报》这两大喉舌,以及每年培训班新出讲义的要义。
就说袋鼠地好了,条件艰苦、人口稀疏,这是摆着的,任谁都能想到,过去第一批开荒的人,肯定是最吃苦,牺牲最大的,甚至于说,很可能第一批人,过去之后吃了几十年的苦,好不容易把基础打下,人也没命了,到时候,第二代的人才去使用他们建起来的城池,种他们留下来的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