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你好大的胆子!”
他神情阴鸷,冷冷地说:
“你几次三番顶撞朕,朕在百官面前给你留了面子,没说你什么,你还在这里得寸进尺!你想的什么,以为朕不知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以为修两座宫殿,就要劳民伤财,国破家亡了,是不是?——朕告诉你,前朝是前朝,朕是朕!前朝是怎么灭亡的,朕比你更清楚,轮得到你来教训朕?!”
“……”
陆焕躲在树丛里,大气也不敢出。
周围的太监全都叩首到地,埋头瑟瑟发抖,只有黎青还笔直地跪着。
他微微开口,似乎是还想说什么,陆沉舟忽然劈手把那一个茶杯砸了过来。
他是军中出身的帝王,武艺傍身,手劲很大,那枚名贵的陶瓷茶杯竟然直接在黎青的肩骨上打碎了,咔嚓一声脆响,杯中的热茶和碎瓷片被激得四散飞溅。
黎青不能躲,也躲不开,往旁边偏了下头。
飞溅的碎瓷片中,其中一块尖利的棱角正好划过他脸颊一侧。
黎青没来得及完全避开,肩膀抖了一下,很快,一道细细的血迹就沿着划痕渗透出来。
陆焕缩在树丛之中,把袖子塞进嘴里,才没有尖叫出声。
——如果说有哪件事,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那就是天底下竟然有人敢打伤黎青的脸。
可是黎青没动,陆沉舟也没动。
黎青跪在地上,肩膀仍然在发抖,官袍上挂着湿透的茶叶,还在往下滴水,方才被瓷片划伤的位置,那道血迹正顺着他脸侧细细地流淌下来一点。
那样殷红残忍的颜色,落在他脸上,却反而画出了惊人的艳丽。
然而沉舟皇帝视若无睹——或者说他已经看习惯了。
“出生是贱种,一辈子都是贱种。”
他冷冷地说,站在凉亭前,来回踱步,声音里烧着冷酷又狠戾的怒火,“你以为你是什么?王公贵族?开国元勋?天罗之首?不,黎青,你给我记好了——”
陆沉舟站住了,猛地回过身来,一把抓起黎青衣领,狠狠地瞪着这张脸。
“——你就是我陆沉舟养的一条狗!”
咔嚓一声,陆焕不小心掰断了一根树枝。
然而此刻,没有人在意这明显怪异的声音,周围的太监全身发抖,恨不得直接把头埋到地里去,什么也不要听到。
陆沉舟自己也是胸膛起伏,显然是情绪极为激烈。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最后,还是黎青开口。他就任由陆沉舟那么拽着他的领子,被迫仰起头看着对方,却也不挣扎,淡淡地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说是就是吧。”
“……”
那一瞬间,陆焕看着父亲的脸色,以为他真的会动手揍人。
——然而最后,陆沉舟却是松开了手,后退一步,胸膛起伏半晌,好像是有无数话想说,到底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就这么盯着黎青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皇帝就这么走了,御花园里剩下的众人一时却还是茫然失措。好一会儿之后,离得最近的太监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来,赶忙去扶黎青。
黎青在细石小路上跪得太久,一时还站不起来。
他被太监搀扶着,将一只手臂搭在对方肩膀上,才能勉强起身,脚下一软,险些又重新跪下去。太监连忙捞住他的腰,又招呼剩下几个人来帮忙。
陆焕听到他低声说:“有劳刘公。”
陆焕立刻意识到,这就是自己脱身的时机。
他今天实在是听到了太多不该听到的,再待下去可没什么好处,趁着众太监忙乱的时候,赶忙轻手轻脚地,从树丛后溜走了。
混乱中,他觉得先生似乎是回过头,往这个方向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