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心跳加速了几分,他知道,“我被聪明误一生”这句诗,是杜云瑟心底最深处的一道魔咒。
杜云瑟无疑是极其聪明的,边陲小地养出的龙凤之姿,仿佛天星下凡般自幼就展露出了不需要任何条件去激发的不凡。
七岁启蒙,十岁连中县试、府试案首,一篇锦绣文章吸引大儒文晖阳亲自来到小村庄收徒,之后九年跟随师父走遍大江南北增长见识,被帝王看中成为太子股肱之臣的备选,十九岁时回乡专心举业,一口气通过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二十一岁连中六元,成为古今未闻的科举之途第一人。
而在这条路上,那被光辉掩盖住的日日夜夜,是十岁离家的孤苦,是一路艰辛坎坷,是早早离世的父亲和母亲,是破碎的家和永远无法代偿的未尽孝双亲膝下的遗憾。
如果他没有那么聪明,如果他一直留在杜家村,在镇上私塾读书的同时帮父亲做木工,帮母亲做家务,照顾弟妹,攒够钱盖房子、买粮食,和母亲用粮食换来的小夫郎青梅竹马……这种未曾经历只能想象的人生,是不是会更幸福?
杜云瑟知道,已经走过的路是不能回头后悔的,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是父母所殷切期盼的,那些过去的痛苦与艰辛,不足以成为绊住他脚步的绳索。
但如今他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他却开始犹豫和恐慌,他不希望这小小的生命像自己一样,宁愿他们笨一些、傻一些,但又贪心地希望他们能一生顺遂、无人敢欺。
“愚且鲁”和“无灾无难到公卿”之间说起来轻松,做起来中间却隔着何止一条的深不见底的沟壑啊!
秋华年紧紧握着杜云瑟的手,仰头亲吻他,含住下唇瓣用牙齿磨咬,像是要和眼前的人融为一体一般。
他明白杜云瑟的担忧与贪心,因为他内心深处也有着同样的纠结。
但他相信,他们会是一对很好的父亲,用爱滋养长大的孩子也绝不会让这个世界失望。
第160章“今年过年,吴深会奉命进京献俘。”
从单胎突然变为高度疑似双胞胎,对秋华年来说是一件既惊喜又需要担忧的事情。除了孩子的培养和教育问题,另一大难题无疑是医疗条件。
虽然秋华年自怀孕以来胎像一直很稳,没有丝毫波折,但双胞胎本身就意味着风险。
好在他已经将酒精和碘酒弄了出来,大大降低了古代伤口感染的风险,为自己加上了一道有力的保障。
第一批碘酒做好后,十六用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批受伤的暗卫做实验,证明了碘酒神奇的功效。
之后的事便是太子与杜云瑟等人负责了,太子没有声张,只是暗中在其他地方建造了更大规模的碘酒生产基地,并用秘密渠道给在边关的吴深送去了一封信。
“之前边境私贩粮食铁器一案,只查出了一些底层商贾,幕后元凶并未揪出,朝中一定还有人与鞑子暗通款曲,碘酒是一步奇招,必须捂紧消息才能出奇制胜。”
秋华年听杜云瑟说到这里,鼓着气磨了磨牙。
无数兵卒、徭役、农人、官员辛辛苦苦舍家抛命地保家卫国的时候,有些人却在为了一己私欲通敌资贼。
“我记得当时被派去查这个案子的钦差是二皇子的人赵田宇?”
“没错,他到辽州之后,利用二皇子一派的资源斩断了数条走私线路,然而幕后之人一日未被捉住,我们便一日不能放心。”
“和鞑子暗通款曲的人究竟是谁?”
杜云瑟摇头道,“或许是晋王,或许是其他势力,或许是二皇子一方弃车保帅贼喊捉贼……真相还未可知。”
秋华年吐了口气,不去想这些复杂的政斗了,“我研制出的碘酒会用到正确的地方吗?”
“吴深如今单领一军,我们会将碘酒暗中运送给他,由他调度安排,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那就好。”秋华年伸了个懒腰,示意杜云瑟帮自己揉一揉有些僵硬抽筋的小腿。
吴深的本事和人品,秋华年是知道的,他相信吴深不会辜负那些殷殷期盼。
……
秋日渐深,白日一天比一天更短,萧瑟的气息在天地间肆虐冲撞,刮走最后一丝绿意,随着无尽萧萧落叶一起飘入京城的,是一封又一封边关的战报。
裕朝国力强盛,中原之地产出的粮草和铁器本就是草原游牧民族的数倍,兵卒们不适应东北严寒气候的弱势这次被数不尽的棉花弥补,裕朝军队几乎是连战连胜,好消息不断在京中散开。
二皇子嘉泓漪到了边关后,统帅三军的老将军不敢真的给皇子安排危险任务,只让他做一做扫尾、压阵的事情,多多少少立了一些功劳。
然而这些功劳与吴深相比,无疑是萤火之于皓月般的差距。
吴深的父亲吴定山曾在东北边境立下赫赫战功,二十年后仍被无数黎民百姓铭记感念,吴深三年前从京中来到边境,从底层百户做起,一步步向观察、审视自己的人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得到了父亲旧部们的认可。
战役开始后,他被封为卫指挥使,一呼百应般很快就组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军队,这支军队作为先锋驰骋草原一往无前,传闻中他们甚至能刀枪不入、百病不侵,成为草原敌人们的梦魇。
为了区别于吴定山当年的吴家军,如今吴深手下的这支军队被称为“小吴家军”。
元化二十三年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从万丈高空中飘下,为繁华的京城穿上一身洁白的华服。
时间接近十二月,又是一年末尾,京中百姓全都窝在温暖的家中,宽阔的街道上少有行人。
一队骠骑从大明门进入京城内城,守城门的守卫验过身份腰牌后,数匹骏马来不及休息片刻,硕大的马蹄踩着积雪朝城中疾驰而去,白色的热气一路浮起又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