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在史如意鼻尖刮了一下,悄声跟她咬耳朵,道:“都是认识的人,顺路的事,给个半吊子钱也差不多了。”
紫烟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头同情史如意,她如今替自家相公掌了这粮米店面,知晓要找到伶俐又忠心的伙计有多难,香菱是温妈妈一手带出来的,厨艺不一般。
这般突然,火急火燎地要返乡去,这一去,回不回得来便难说了,就算娘亲病好了,人家家里哪肯轻易放人啊。
这些话,紫烟不好跟史如意说,但看她眼眶微红的模样,应也是料想到了这层。
后日一大早,史如意和温妈妈关了店门,亲自送香菱上了商队的驴车。
香菱身上几个包袱,有她自个儿的贴身衣物,也有去布匹肆里给老子娘买的几匹布料,若是回到乡下,哪能买到这么好的料子?
听说她哥前年娶媳妇,生了个小侄子,香菱还兴冲冲地让史如意帮她去首饰行打了个银的长命锁,不大,但里头是实心的,摸着沉甸甸的,有分量。
史如意去钱庄兑了三十里的银票,温妈妈给缝到了香菱里衣兜里。倒不是怕别的,这银票不是小数目,怕香菱路上毛手毛脚的,一不注意给弄丢咯。
如此这般,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柳条编的小圆筐里,几层麻布包裹,里头整齐码了叠得厚实的锅盔,给香菱路上做干粮用。
锅盔看着普通,但做法忒讲究,统共和面、制坯、烘烤三个环节,调味只加一点盐和小茴香,酸甜的梅干菜做点缀,基本保持着麦子原有清香。
这锅盔是西市张大娘家的,用的油是菜籽榨的油,和面打进去的鸡子是自个儿家母鸡下的,烙锅盔用麦草,锅是一口乡下土灶的黑老锅。
一个锅盔,要做两三个钟头才能做熟,还要不停地翻,真是细火慢功夫。
旁边一个厚纸盒子,细看过去,角落还有一个“祥和斋”的印章,很是典雅,是罗娘子昨个儿晚上送来的。
里头装的不是精致花点,是梁翁亲自下厨和糯米面,炸成的金黄糍糕,香菱从小到大就爱吃这口,戒不掉。
路上不能光吃饼面,史如意前些日子做了牛巴,原是打算配新出的干捞粉来卖的,软糯的米粉加上嚼劲十足的牛巴,堪称一绝。
如今全给香菱一股脑打包了,怕她在路上饿着。
这牛巴是拣牛后臀肉做的,这部位的牛肉最弹韧,配上八角、桂花、丁香、橘皮和冬菇等天然香料,经蒸炊、煸炒、煨制,最后做成咖啡色的薄片。
牛巴色泽油亮,香味扑鼻,尝起来咸甜适口,韧而不坚。
前世史如意家乡风俗,逢年过节,探亲访友,即使千里迢迢也要带上一两包牛巴,才足以表达彼此的深厚情谊。
若是有婚嫁喜宴,大鱼大肉都不算稀罕,每桌上一碟牛巴和炸花生米才能让主人赚足面子。小孩子最爱把它当零嘴吃,又脆又香,在嘴里嚼着欢喜,眼里都看不见其他菜式。
那商队领队是个壮实的汉子,国方脸,看着很是豪爽。
史如意到前边和他打了招呼,又把带来的牛巴分商队一份,笑道:“还要麻烦诸位郎君路上多多看顾了……这是咱自家食肆做的牛巴,不嫌弃的话,请尽管试试。”
那领队闻言,大喜不已,他在一旁早闻着香了,但看她们是年轻小娘子,哪好意思开口讨要。
商队平日里赶路,多是背粱糗当干粮,硬的很,直接嚼费牙,要从瓦壶里倒卤汁出来,泡软了吃。
肉脯也有,是用鲜肉蒸熟之后,往上抹姜抹盐,再挂起来晾干,不管是香味和色泽,跟这牛巴比起来都差远了。
当下人人都分得几片,面上挂了高兴的笑,捧着牛巴啃得不亦乐乎。那领队还好奇,打听史如意她们食肆开在安阳城中哪片,下回启程前,想亲自去买。
闲聊几句,商队便要出发了,夜路难行,还得趁早赶路。
香菱已经哭得两眼肿成了核桃,史如意放开她的手,把眼泪逼回去,点点头,勉强笑道:“去罢,路上小心着些……回到家里,别忘了寄信给我们报平安。”
香菱坐在驴车上,拼命点头,史如意本想问一句“你还会回来麽”,到底没问出口。
还是温妈妈接过话来,上前两步,摸了摸香菱的脑袋,缓缓道:“若受委屈,待不下去了,就回来,我和如意等着你……这儿永远是你家。”
香菱走了,史如意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往常她做了什么新鲜吃食,香菱总是第一个捧场,迫不及待地守在灶台前,一出锅,趁热呼啦呼啦地吃下去,烫得吐出舌尖猛猛吸气,脸上倒还浮现满足的笑来。
史如意笑香菱这般吃法是“牛嚼牡丹”,囫囵吞枣,直接吞到肚里,也不知尝出味来没有。
只是没有了这头“牛”,牡丹花雕得再好,似乎也少了几分兴味。
红玉辞了布匹肆的活计,来食肆里帮忙,她是千姨娘身边伺候的大丫环,很是得体面,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晓得这厨房里的门门道道?
但温妈妈用心教,红玉也下了苦劲学,前些日子,为了练刀工,不知切了多少个洋芋。后来洋芋切熟了,便改切胡萝卜,胡萝卜没炒熟前,质地生硬,更难切。
原本嫩生的手上起了红肿的水泡,一碰就疼。
但红玉身上自有一股韧劲在,水泡磨破出血,她敷了药裹上帕子,第二日还接着练。
这螺蛳粉本也不算难做,只是煸炒熬汤要多费些功夫罢了,是以红玉上手极快。慢慢地,她脸上也多了笑容,不似刚出府时那般阴云惨淡,凄清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