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就对上了,衙头心想,既然是水匪,自然有钱,又见不得光,可不大吃大喝玩人去了么。
要是照这个说法,案子便可以了结了,毕竟水匪已经找到,并且双双丧命,又有财务作证,实在是人证物证具在,这可比活人还有用些,连带先前几起案子可都能推他身上。
况且发现尸体的地方正在两县交界处,清平县的夏老爷谁不知道,素来都不爱管事,只讲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边能有什么异议。
就此结案吧。
只可惜,衙头的如意算盘算漏了一个人,那便是张承志的亲爹——张严张主簿。
打从张严知道自己儿子被杀那时候起,张主簿心里头就只有一个念头,给自己的儿子报仇!
哪怕张承志再无赖再混账再无能,可那也是他与原配唯一的儿子,再说了,他的儿子被人杀死在他管辖的县城边界,这何止是灭他的威风,这是诛他的心啊。
张严若是能忍,他先前也就不会和黄县丞斗得那样厉害了,县丞的官可比他这个主薄高多了,真软蛋就该老老实实听黄县丞指派吩咐,何苦一直争斗不休,不就是为了那口气吗。
既然夏知县不管事,那就他来管。
张严听闻五莲县已经抓到了疑似真凶,并且两人因分赃不均互殴致死的结果,便迅速赶赴隔县准备亲自查验,不单单只有他,张严还请了本县仵作衙头同行,外县的官员货色,张严是清楚的,只怕正儿八经的检查都无,随便看一眼就当结果,还是自己人过去更仔细。
邕仵作与张严算得上是多年同事交情,如今见着张岩乱糟糟满蓬发,红通通仇恨眼,以及送到家中的五十两的雪花白银,不消张严说话,他就收拾好了木箱,六十多岁也敢坐船你。
到了地方,张严靠着自己多年的名头打点,再有银钱开道,一行三人顺顺利利就进了停尸房中,多亏已是八月末了,天气慢慢降了温度,尸身总算没太腐坏,那仵作经受尸体不下百具,开了木箱持刀就往里走,先查张承志,再翻那两具,好半晌才洗手出来,冲张严点头道:“确实对不上。”
张严脊骨处怒火直冲百会穴,他看着邕仵作深深一拜,求问道:“是哪里对不上。”
“唔,这可就多了,”邕仵作同他细讲道:“贵公子是先闷死而后插的刀,并不是刀伤致死,且他双手毫无伤痕淤青,肠胃处残留酒气,多半是醉后被人所害。至于那两人,虽说却是刀伤,可致命处均在背后,若真是分赃不均,该是前胸、脖颈、乃至于胳膊腿脚等处,纵使有脊背伤,也只该出现在一人身上,那两处伤口也验过,是从上往下,可见那人身高远高于二人,该有他人在场。”
“好,好。”张严深吸一口气,他就知晓害死自己儿子的真凶另有其人,张主簿透过门疯,凝望着躺在里头的尸体,“我的儿,你且放心,为父一定叫他们下去陪你。”
张严抹抹脸,他所有的苦痛和怒火都随着那手掌强行按捺下来,随即出现在脸上的则是殷勤讨好和巴结,他得去求见五莲县县令,求他把此案再往后拖拖。
“什么?查案?”李妈妈惊疑了一声,坐她对面的不是张主簿又是哪个?
李妈妈为难道:“主簿老爷,不是老婆子故意推脱,而是晏老爷前些日子就已经往长安去了,至今未归呀。”奇怪,也不知晏老爷哪来的查案名声,竟然连主簿大人都要来家中求他帮忙。
张严自然打听到了这个,他并不生气,这会子和气的同李妈妈身后的玉娘道:“我也知道,还请五姑娘写封书信,看在你大姐的份上,能否请他早日归来帮着查问一二。”
玉娘见张主簿径直看向自己,似乎已经笃定了自己同晏子慎的关系,她也不想招惹如今的张主簿,便点着头承接下来。
等着人走后,李妈妈才拍着胸脯松口气,“我的佛祖,你没瞧见主簿老爷的脸嘞,像死了儿子一样。”
“哎呀,”李妈妈拍了拍自己的脸,“他是真死了儿子哩,怪不得脸色那样灰白,吓人得很。”
玉娘也点点头,确实吓人,先前见张主簿时,这位老爷都是穿的齐齐整整,哪像现在这样潦草,如果玉娘没看错,张主簿怕是两三天没换衣裳了,那裤腿边都是泥印。
李妈妈的注意力值钱的很,只略分了张主簿一二分,随即就想起娇娘来,“哎呀,”她一拍手掌,“我先前还说你大姐的命苦呢,瞧瞧,这不更苦了。现如今张衙内人都已经死了,就是你大姐再想生,也生不出来喽。全张家就指着那一个小兔崽子过活,啧啧啧,要我说,玉娘,你叫晏老爷回来别查案了,想法把你大姐接出来吧。”
这话听得倒是让玉娘诧异不已,仔细打量起李妈妈来。
李妈妈诶,那个遇到困难就一推二二推三的,想把其他女儿撇下带着福娘单独逃跑的李妈妈诶,这会儿竟然能想起怜惜起大姐的境遇来了,稀奇呀。
“你什么意思?”李妈妈被玉娘的眼神看得大不自在,气得叉腰道:“你当我真是铁心石头肠子么,先前那是没法子,只能保全一边儿,所以我才忍痛舍弃的娇娘。你大姐也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她如今眼见着日后难熬,我这个当娘的就不能心疼心疼啊。”
“是是是,该心疼,我也没开口质疑您呀。”玉娘摊开手歪头,苍天可见,她可一句话都没说,李妈妈自己就这样火急火燎的解释,谁心底虚呢。
不过嘛,玉娘想想,也算是件好事,起码这些话能证明李妈妈那为数不多的良心回来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