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讲点哄小孩的童话故事,什么《小红帽》《丑小鸭》《白雪公主》的,奈何张居敬他小人家嗤之以鼻,不感兴趣,所以不得不转换画风。
说郑和下西洋的船队里有个姓鲁的士绅,因为航行时出了意外,不幸流落到某个荒岛。他靠双手搭建起自己的住宅,还拥有了土地和牧场。在岛上,鲁老爷救了一个野人,因为那天正好是初五,所以他给这个野人起名初五,还教他学说话……
张居敬一副“我才不信你瞎编”的样子,耳朵却诚实地越凑越近。正缝着布袍的赵夫人听得入了迷,不小心被针扎了好几下。连嬅一直讲到鲁滨逊发现食人族,天光暗沉,终于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她喝了口水,宣布今天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张居敬瞬间炸毛了:“后面呢?不是要对付食人族吗?”
连嬅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乖乖吃饭,睡一觉,明天我就接着讲。”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张居敬咬咬牙,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讲算了,等我哥回来,我去问他!”
……你能问得出来就有鬼了。张神童再怎么少年天才,也不可能知道一百多年后大洋彼岸的英国人写的《鲁滨逊漂流记》的情节。
吃过晚饭,连嬅照旧帮着王六娘抬水。淘米淘菜用剩的那些水刷完锅碗,就泼进菜地里。她还顺便给西厢房外那几棵竹子浇了一点。
“阿姊,鲁老爷要怎么对付食人族啊?”
一道脆甜的声音从院墙上飘进来,连嬅抬起头,看见一个趴在墙上的小女孩。
故事会竟然还吸引到隔壁的小粉丝了。
她身形瘦小,两颊发黄,看着还没张居敬这个垂髫小儿大,但已经开始蓄发了,梳着整齐的双丫髻。
明代的儿童基本都是光头,有些七八岁开始蓄发,也有的十岁才开始。能蓄到扎髻的状态,起码也得两三年。
连嬅想起夜里经常听见的呜咽。她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珍娘,今年十三了。”吴珍娘答了话,又急急地催,“阿姊,你还没告诉我鲁老爷怎么对付食人族呢。”
算年龄,连嬅出生于嘉靖七年四月末,虚岁才十二,倒比吴珍娘小一岁。
但她无意纠错,只是笑一笑:“你想知道的话,明天可以过来听,但别趴在墙上了。”
回去时王六娘还在收拾灶屋,连嬅把瓷盆归置好,装作不经意地问:“嬷嬷,西边那一户住了什么人?我夜里时不时听见些杂音。”
王六娘叹口气,摇摇头,说:“那是吴相公家,他们家也是造业。”
珍娘姓吴,她爹叫吴敬儒,是个饱学的书生,早早便中了秀才,还办过私塾。附近乡里的孩子都在他那里读过书,张居正也不例外。
这吴敬儒自恃才学出众,偏偏久试不第,迟迟中不了举。后来私塾也不开了,终日里和一些下九流厮混,不知怎么染上了赌瘾。
手里的钱输光了,就变卖妻子的嫁妆,嫁妆银子用完了,就把家里能卖得出去的都卖了换赌资。他的长女吴瑞娘听说五两银子卖进了辽王府,剩下一个珍娘……哎,不好说。
连嬅穿越以来,见过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命苦,硬要挑一个好的,恐怕只有梦里那个已经死去的朱连嬅。
虽说嘉靖对她不算亲近,可她还有个宠孩子宠上天的皇祖母,完全可以在紫禁城里横着走。
朱连嬅的性格也是最鲜活,最有人气儿的。她和循规蹈矩四个字沾不上一点边,每天除了读道经、画符箓、写青词,恨不得二十个小时都在谋划怎么溜出皇宫。
除了蹭“光禄寺”的骡车,她还试过大半夜爬宫门前的歪脖子槐树,借势翻越宫墙;或者打扮成小道童摸进西苑,混在老道士的一大堆跟班里光明正大走出宫……
厚脸皮地说,颇有连嬅小时候上房揭瓦的风范。
可惜明代的特务机构太发达,路边摊卖酥油饼的大爷都可能是个便衣。朱连嬅最长只在宫外待过半天,就会被一脸苦相的锦衣卫或东厂探子千求万请地送回宫。
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初四,献太后病重崩逝,朱连嬅恣意妄为的童年生活也戛然而止。十八年三月末,她身患疟疾,流落到江陵街头,在极端痛苦中走向短暂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