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偏不倚地迎着贺句芒睥睨的视线,步步走到门前,容色冷淡地扫向屋内。
贺句芒没被理会,却也没立即发难,只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抱着膀子靠在门框上。
"小兰同志,"张枢监赶忙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三个小子就是你以后的舍友了,等去了009灯塔,你们就是最亲密的同侪…"
"嗤。"
不算大声的讽笑,在屋内却传得很清晰。张枢监话头一顿,被呛得忘了要说什么,两眼冒火地看向声源处。
深栗色短发的人靠在床架上站着,腰脊挺得很直,面相看来要比另两个斥候都平和少许,眼孔中泛着洞悉的明光。
"狄敬章?"张枢监简直一个头顶两个大,回身对兰秋年递了一个歉意的眼神,大着嗓门问:"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不听话了?"
"我来薪塔是为了据守防线,将来与希形作战。"狄敬章慢条斯理道,"谁给我下达过听话的指令了?"
说这话时眼神没有一点落在张枢监身上,全凝注到兰秋年的面容之间,沉沉淡淡,像蕴含某种警告。
兰秋年其实懒得看着狄敬章,但对方的眼神很执着,像是要玩什么"谁先移开谁就输"的对视游戏,他就只好也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睁了得有十来秒、灿金色的眼珠滑了滑,磨出一点些微的水意,如露汽润湿的琥珀。随即他就看见狄敬章一怔,并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
他好容易难过,也许还很爱哭。狄敬章心绪有些纷杂地想,也许译使都是这样?
赢得最轻松的一次对局。兰秋年的唇角小小勾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好得意,便迅速抿平。
张枢监却气得头疼了,他记得整个s01寝里就数狄敬章这孩子最好相与,现在连最乖的孩子都成这幅德行了,他还怎么跟兰秋年交代、怎么和暸望塔交代?他伸手指着狄敬章,手腕都气得有些发抖了,一个劲地抚着胸口顺气。
兰秋年眨眨眼睛,用余光看过张枢监涨红的脸庞,担心给这年过半百的中老年人气得两腿一蹬躺地上了,就很慰贴地对他点了点头,说:“没事,我自己处理。”
我简直头号好员工。兰秋年不作声地想,被硬拽来打工还这么积极,我就和冯瑞一样善良呀。
冯瑞是他以前那地方的同窗,上山爬树偷鸟蛋,叫正巧回来的雌鸟闪到眼前连啄了十来下嘴巴,双唇肿得像鸭子。就被迫害到这地步,后来还亲力亲为地把自己掉下树时踩断的巢给修好了。数年来这事儿一直被他们那的园长当作以德报怨的典范。
其实是雌鸟报复心太强、成天来冯瑞晾的衣服上一泻千里,冯瑞臭了一周,谁都不爱理他,这才不得已做了善事的。但兰秋年不知道,他至今仍把此事当成格言警事记在心里。
兰秋年又上前一步迈进屋中,与倚在门前的贺句芒擦面而过。贺句芒下意识耸了耸鼻子,嗅着一脉泠泠的薄香,有点像淋了雪水儿的腊梅花。他刚想伸手拦住兰秋年的行动,就见对方又神色不变地前进了一步,两只脚都站在屋内的地面上。
这举动在斥候的字谱里相当于明牌挑衅,典型的入侵者模式。
贺句芒和狄敬章的姿态都略微紧绷起来,眼里映出虎视眈眈的光点。聂舍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兰秋年看不见他的神采,但能注意到这人硬朗的肩膊也在凝实。
“窗边那个就是聂舍,你旁边这是贺句芒,靠床的叫狄敬章。”张枢监眼瞅着自己在这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又根本融入不进他们古怪的氛围,只好匆匆介绍一句。料想这仨浑小子本性不坏,也干不出什么真出格的事,但还是警告:“你们几个别犯浑啊,不然我报告暸望塔。”
没人的目光因为这话移动半点,他又跺了跺脚,转头走到拐角,把舞台留给这群年轻人,准备有点什么大动静就立刻来制止。
“我知道你们,”等人走了,兰秋年才慢慢开口,音色像生锈的湖水,分明清越却奇异得微哑:“在来这之前,你们每个人的名字、性格,大致生平,我都去了解过了。”
“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敢来?”贺句芒在身后语气不屑地说:“赶紧滚蛋得了。”
聂舍咳嗽了声。
“怎么着啊聂宿长?”贺句芒又放着嗓子招呼了句,浓眉深眼间锁着浓郁的戾气,“这才哪到哪?连这点话都受不了还想去009。。。”
“打断你一件事。”兰秋年突然说。
他眼神清清润润的,漾着溢彩的华金,说出的话却不带什么温度:“我就是在知道你们的资料,以及009的凶险后才站在你们面前的,你们所说的一切困难和危机都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我自己没说要逃走,你们一个两个替我打退堂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