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远没有接话,自从先皇死后,姐姐总是这样,时而大笑,时而大哭。时而娇蛮无礼胜从前,时而冷酷淡漠如今时。
良久,笑声才停歇。周承钰抬手轻轻释了释眼角的溢出的泪花。
“到时候你带着大军离开,别回来。这次,我要北齐覆灭。”周承钰轻飘飘的说着,带着压抑的,犹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他此生最在乎的,就是北齐的江山社稷。他为百姓殚精竭虑,他爱民如子,可偏偏……”周承钰笑了一声,话语中带着悲怆。
“可他偏偏不爱我们的孩子!”她的语气中含着话不清的凄楚和痛恨。
周承远站在下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阿姐……”
而周承钰完全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她猛地站起身,不再似刚才那般斜斜慵懒的靠着,周承钰脸上带着恨意:“他杀了我们的孩子,他才刚刚生下来。”
“他那么小,才刚刚生下来,你知不知道!!”周承钰快步走至周承远身前,双手握住周承远的肩膀,眼中的怨毒流露出来。
她似乎已经有些魔怔了,将面前的周承远看成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总是冷漠强大,不苟言笑。但却会在疲惫时,温柔的抱着她亲吻的男人。
“我知道。”周承远看着面前疯癫的姐姐,低声道。
周承钰猛地放开周承远,指着他的鼻尖,含着泪道:“你根本不知道!你看过孩子一面吗?你敢看看他吗?你不敢,你甚至不敢见他一面!”
“你怎么狠得下心,他……他可是你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你怎么狠得下心!”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大颗大颗的,像断了线的珍珠。太多太多的泪,十几年了,想到那个刚出世的孩子,周承钰的泪就怎么也流不完。
周承钰也不擦眼泪,就这样直直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不,应该是透过周承远,透过岁月的长河,看向那个总是蹙着眉头的他。
“我恨你。”
周承钰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牡丹花似的脸庞依然娇艳,她轻声道。
她转身,又坐了回去。身体惫懒一般,又斜斜靠着。尽管她坐姿很没规矩,但不会让人觉得不妥。周承钰容貌倾城,身姿妙曼,就算再怎么没规矩的坐,也是好看的。
“他越在乎什么,我就越要毁掉什么。他在乎江山社稷,我就放任西戎铁骑踏进领土。他忌惮周家,害怕外戚干政,江山易主。我就扶持与他毫无血缘的孩子上位,垂帘听政。”
“我恨他,我不在乎这狗屁皇位!我要拉着他在乎的所有东西,一起下阿鼻地狱!哈哈哈哈……我的孩子当不了太子,顾云赫别的儿子也休想坐上这个位置!!”
周承钰就这样坐在上面,眼底带着扭曲的快意。一改方才的痛苦与凄楚,眉眼间尽是桀骜不驯。她再也不需要顾忌谁,无法无天的说出那些惊世骇俗的往事。
陈裘真吓得坐在地上,他的手缓缓颤抖着,怎么也止不住。一瞬间他的酒都被吓醒了,整个人脑子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他哆哆嗦嗦的,逃命似的退出去。
刚才再怎么急的事情,陈裘真都给憋回去了。
老天爷,这是要变天了啊!!
……
“狸猫换太子?”乔昭面色冷肃,沉声问道。一时间她都有些消化不过来。
“千真万确,当时周太后就是这么说的,我半点谎没撒。”陈裘真躲在黑暗里,声音沙哑道。他的喉咙还是很痛。
“那意思就是……”剩下的话,乔昭也说不出来了。
要她怎么说,说北齐的皇帝是个假皇帝?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
良久,乔昭缓缓呼出一口气。她突然觉得很头疼,事情已经超乎她想象的难办。
难怪前世,周承远率领着十万大兵,却没有赶往肃州。难怪与西戎交锋的时候,定北军总是被敌军先一步知晓战术,节节败退。难怪父亲会输得一败涂地,北齐生灵涂炭。
周承钰她根本不是想要把持着北齐的朝政,她完全就是想覆灭北齐。
乔昭在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她垂着眼眸,看不出在想什么,昏暗的光照得她脸上晦暗不明。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夜变得越发粘稠。化不开的黑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怖,就像是风云诡谲的朝堂,让人不寒而栗。
已经太晚,乔昭不愿再久呆。再天大的事情,现在也解决不了。她怕徐纾言会睡不好,只能压下心中的沉重,抬脚往外面走去。
陈裘之焦急的爬过来,拽住乔昭的衣角,颤声问道:
“那我的父母,我的族人……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全部说了,再没有任何隐瞒。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之过,你能不能……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乔昭侧目,看向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她抬手,将衣服扯了出来。陈裘真的手一下子落在地上,细密的颤抖着。
半响,乔昭开口,平静道:“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