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路边,有个破旧不堪的小木屋,看起来已经废弃已久了。段星河敲门道:“有人么,叨扰了。”
一只耗子从缺了半边的门板下窜了出来,段星河推开门,撕去了厚厚的蜘蛛网,背着步云邪走了进去。
屋里黑漆漆的,墙角有个炉子,床和椅子都塌了。段星河把步云邪放在地上,自己也疲惫至极,靠着墙坐了片刻。月光透过破洞的屋顶照进来,夜静悄悄的。
步云邪蜷起了身体,仿佛觉得寒冷。段星河在炉子周围找了找,发现了些没烧完的木炭,并着树枝一起塞了进去。屋子四面墙上都有破洞,点起火来总算暖和了一点。
段星河摸索着断骨的位置,帮他把肋骨接了回去。步云邪疼得脸都白了,硬是咬着牙忍了下来,头上满是冷汗。段星河把手放在他伤口的位置,想要给他治伤。灵力放出来的一瞬间,步云邪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
“嘶——”
段星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看到了手上又黑又长的利爪,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身上的灵力对于修正法的人来说已经无法相融了。自己非但帮不了他,还会让他的伤雪上加霜。
段星河悄然缩起了手,对自己有种前所未有的厌恶。刚才一厢情愿的想法被无情的现实打得粉碎,就算不承认,夜游神的余气也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里。自己从里到外,都已经变成了他的模样,就连灵力也充满了邪恶,成为了这世间最为人不耻的存在。
“为什么……”
他的心情痛苦难抑,就算兄弟们不嫌弃他,自己也会伤害到他们。他不愿意这样,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这一切。
步云邪昏昏沉沉的,头发散落在脸旁,神色极为憔悴。火光照亮了他的脸,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跟他的模样重合了——那是夜游神的记忆,随着灵核的融入,他的记忆也跟段星河融为了一体。
嘉陵江边,细雨绵绵。一名道人穿着一身水蓝色道袍,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停在渡口,等了许久不见有船。他的头发白得似雪,容貌却只有二十出头模样,极其俊美。世人说蜀地多剑仙,此地的百姓也见多不怪了。
夜游神让人把船驶了过来,道:“道友,在下渡你一程可好?”
道士收起了伞,登上了乌篷船,道:“多谢,敢问阁下大名?”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问过他的名讳了,世间也无人知他姓甚名谁,敬他的人称他一声夜尊,恨他的人称他一声恶魔。他有些怀念似的轻轻一笑,道:“在下祖籍蓬莱,张子鸢。”
青衣道士道:“原来是张公子。在下曲玉霖,欲往阆中访友,阁下要去何处?”
夜游神道:“在下要去苍溪,正好顺路。”
小船的舱里坠着一盏红灯,在细雨中渐行渐远。两人由此结识,相见恨晚。
炉火摇曳,他的意识又回到了现实中。步云邪的模样跟曲玉霖十分相似,比他多了些少年人的傲气,却又少了几分长者的游刃有余。段星河的意识越发混乱了,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亦或者这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是谁……我又是谁……”
他头疼得几乎要裂开了,恨不能把脑袋往墙上狠狠撞几下。这时候他听见了一阵低沉的笑声,摩擦着他的耳膜,让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哈……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那是因为你跟过去还藕断丝连。”
段星河猛地抬起头,四处张望道:“谁,出来!”
那个苍老的声音好像是从他的脑海深处发出来的,缓缓道:“我是你的主人,我无处不在,指引着你的一切。”
段星河道:“你是虺神?”
“是我。”那个声音循循善诱道,“还差一点,你就能做真正的自己了。他身上有你的一根邪骨,只要吞噬掉他,你就能成为原本的自己,再也不会痛苦了。”
段星河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被它的话诱惑,想要从痛苦中解脱。与其一直被绳子挂在悬崖上,还不如割断它,痛痛快快地坠落。
他哑声道:“怎么吞噬?”
“就是字面的意思,”虺神道,“你要把他的每一寸骨头、血肉吃下去,不浪费一点。”
段星河顿时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泼下来,他以为解脱是自杀,没想到却要去戕害别人。是了,虺神好不容易把他变成这个样子,自然不舍得让他死去。它要做的,是彻底摧毁他的良知。
残存的一点人性,才是把他吊在悬崖上的那根绳子。段星河几乎被逼的发狂,摇头道:“我做不到,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虺神低低地笑了,道:“那就想办法找到属于你的那一根骨头吧。折磨他,让他恨你,你就能看到那块骨头藏在哪里了。”
虺神的声音消失了,脑海中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这种安静比刚才的嘈杂声更让他不适,迫使他做一个选择。炉子里的火还在烧着,干柴发出爆裂的声音。段星河有些恍惚,垂眼看着步云邪。
步云邪闭着眼,眉头微微皱着。他身上的确有一种东西,一直在吸引着自己。段星河从前不确定那是什么,如今却感觉那种东西跟自己的魔气共鸣,说不定就是那根邪骨。
步云邪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道:“水……”
段星河在角落捡到个瓢,出去找了一阵,见路边有条小河。他自己喝了一口,感觉还算干净。他舀起一瓢水,拿了回去。步云邪有些发烧,皮肤烫得厉害。段星河扶着他坐起来,道:“水来了。”
步云邪冷得要命,喝了一口水,大部分从嘴角淌了下来。他下意识抓着段星河的衣襟,喃喃道:“好冷……”
段星河垂眼看着他,他的脖颈纤细,那么脆弱,仿佛在诱惑自己把它折断。
这么想的一瞬间,他心中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仿佛有什么在极力拉扯着他,让他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的头也剧痛起来,身为人的智和魔性冲突着,仿佛要把他撕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