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人道:“就是,他家过年没给他买新衣裳,他想让你们的衣服都弄臭了。”
这么大点小孩,简直有八百个心眼子。段星河听得直发愁,道:“他们不能玩点好的么?”
步云邪道:“咱们小时候没这么皮吧?”
段星河沉默下来,他俩好像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去寨子里找步云邪玩的时候,曾经近距离观察过大鹅下蛋。那只鹅是头一次下蛋,尤其费劲。好不容易冒出了半截,上面还带着血,他手欠又给人家按回去了。
后来那只鹅每次看到他,都张开翅膀直冲过来,张开大嘴拧他。段星河道:“那只鹅……”
步云邪也想起了他们干过的坏事,道:“它老咬你,我爷爷把它炖了。”
段星河啧了一声,道:“是我不好,不过鹅肉确实挺好吃的。”
步云邪笑了,道:“你知道鹅有几种写法么?”
段星河道:“一种啊。”
步云邪道:“错,是四种。”
他沾着茶水,缓缓在桌子上写了四个字,鵝、鵞、?、?。
段星河想起了自己被大鹅追得上蹿下跳的情形,忍不住笑了。难怪一个鹅字有这么多写法,造字的人肯定是有故事的。
两个人说着话,楼下的小孩儿扎成一堆,也在叽叽喳喳地聊天。一个小孩儿穿着红缎子的新棉袄,打扮得格外光鲜,自豪地说:“昨天我爹带我去老戏楼看杂耍。有个人从嘴里往外吐蛇,威风的不得了。还有白鼻子小丑,能踩木球、踩高跷。喔,还有好多小猴儿,会钻火圈,还会画画,可好看了!”
其他小孩儿听得出神,都十分向往。但父母舍不得带他们去看,他们只能听伙伴们说看到的情形。方才那个炸粪坑的小孩儿不服气,道:“你骗人,哪有会画画的猴子!”
那个穿红袄的小孩儿道:“就是有,它画了一只大元宝,还跟人作揖拜年呢。”
小孩们分成了两帮,一帮说他骗人,另一帮愿意相信他。
段星河喝了杯茶,淡定道:“不用吵,他说的是真的。”
然而那群小孩儿听不到,一直吵吵嚷嚷的。没去过的嫉妒去看过的,去看过的瞧不起没看过的。大家虽然天天在一起玩,却因为贫富差距积怨已久,也不知道谁先动了手,推了对面的小孩儿一把。两边很快就打在了一起,有人摔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哇——你们欺负人,我告诉你娘去!”
有小孩儿喊道:“你去啊,就知道告状,看不起你!”
步云邪一手捂着额头,道:“跟哨子似的,真能喊啊。”
茶楼的伙计听见孩子们打架,从后门出来,把白毛巾往肩上一甩,吆喝道:“都多晚了,别在这儿闹,赶紧回家去。”
小孩儿们还不服气,道:“就不走、偏不走!”
伙计把脸一扳,道:“不听话是不是,我可找你们夫子去了,在哪个学堂读书,嗯?”
小孩们最怕夫子打手板,也不打架了,捡起了书包一哄而散。段星河把茶钱留在桌上,道:“跟上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那叫二狗的灰衣小孩儿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方才跟人打架的时候,他脸上擦破了皮,衣服也撕了道口子。他今天虽然赢了好几张纸壳,但衣服弄破了,回家爹娘又要骂自己。
他因为炸了粪坑,大家都嫌他臭,各自跑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在路上。
二狗想着刚才听人家说老戏楼的杂耍有多好看,眼前仿佛浮现起了许多小猴钻火圈的情形,羡慕得很。那红衣小孩儿家里是卖皮货的,天一冷卖的皮子多,挣得也多。自己的爹是泥瓦匠,挣不到几个钱,也舍不得带自己去看热闹。
他踢起一块小石头,喃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稀罕呢。”
小石头噼里啪啦地往前滚了几下,在一个人脚边停下了。灯笼红幽幽的光照下来,把一个人的影子映得极长。那人低着头,好像在寻找什么。
二狗走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绿衣裳的男人,鼻子上抹着一道白,模样有点滑稽。他的衣裳肥大,一只眼上蒙着个黑眼罩,和气道:“小朋友,你见着我的手绢了么?”
二狗本来都不会陌生人的,但见他一副小丑的打扮,心微微一动。他四下张望,忽然见一块粉色的手绢落在一棵大树旁边。他过去捡了回来,递给了那绿衣小丑。
小丑顿时高兴起来,道:“多谢,有了它我就能变戏法了。”
二狗抬头望着他,道:“你是杂耍班子的人么?”
小丑道:“是啊,你想看看吗?”
二狗道:“你会什么?”
小丑道:“我呀,会大变活人,会教小猴儿写字,还会……空手变糖!”
他说着,把手绢往手上一搭,再张开手的时候,手心里满是五颜六色的糖块。二狗登时睁大了眼,小丑笑呵呵地说:“你帮我找到了手绢,作为报答,我请你去看杂耍好了。”
二狗蠢蠢欲动,想起爹娘和夫子的话,又有些犹豫。小丑道:“去么,不去我可走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二狗听别人说的绘声绘色的,实在很想去看。他连忙快步跟上去,道:“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