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亲自去看,沈凌云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岁檀醒来后会有多么暴跳如雷。
赶路的放空间隙、睡不着的夜晚,他就在脑中一遍遍摩挲她可能会有的反应,用思念对抗思念。
那么敢爱敢恨的人,被自己用如此美男计诱骗迷晕,清醒过来定然是会跳脚的吧。
舍不得背后骂自己,又咽不下这口气,醒来她大概只能一边躺在床上捋着事情经过一边磨着牙忿忿,在扛过迷药的药劲、勉强恢复些力气后,便跳下床挥舞着小拳头气急败坏地想要追上来。
然后,她便会迎面拦路虎,被母妃堂前那几个深藏不露的扫地僧拦住。
拦住她的人得了自己的拜托,势必会态度恭敬,但一定也油盐不进。
任她好赖话说尽都一步不会退,任凭撒泼打滚都忠实履行着托付,在他到达襄城前势必将她限制在护国寺厢房里保护周全,断不让歹人寻到可乘之机。
她使出浑身解数都找不到离开的法子,最后只能气鼓鼓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这个时候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会无声骂自己两句、对着襄城方向咬牙切齿嘟嘟囔囔几声吧。
沈凌云无意识地扯扯嘴角,每每思及此,都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个说不出的笑容:
以她的性子,被自己如此“算计”,应该会气很久。重逢那一天,自己定要厚着脸皮好好哄她一番。
……如果还有那一天的话。
良驹的缰绳紧紧握在手中,一股莫名悸动在心中划过。沈凌云低头,粗糙的绳子在掌心咯出纹路,那是上京出来几天几夜昼夜不停赶路所带来的疲惫。
周遭同样疾行的马蹄共同丈量着大梁的千山万水,没有抱怨、没有逃避,忠心耿耿的武将们紧随在后,就这么跟着他,一起去往遥远的战场,从南向北只为守护魂牵梦绕的故土。
有时候沈凌云也会怀疑,唯有他一人保留前世的记忆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旁人没有重来的痛苦,自然不知道此去将会面临怎样的支离破碎。他无法去描述前方襄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刚刚重生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根本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地狱的惨叫和血腥。
将士们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几番的,也当然地见识过很多颠沛流离,即使再不轻敌也做不到沈凌云那样的心事重重,星夜兼程的空挡甚至还能抽空插诨打科几句,仿佛这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换防。
可这些,根本不能讲述给此时此刻的未曾亲历者们听的。
他能做的,唯有担起天道大男主的职责,回防的速度再快点、计谋再好点、让生灵涂炭再少一点。
以及,在那些家国大义的重压下,用自己残存的最后那么一点私心,竭尽所能地为心爱的姑娘求一个乱世平安。
母妃堂前那些人,“他们”会保护她安全的。
即使短期内会被限制自由,即使会怨,会闹,只要她能平平安安活到最后,就是值得的。
沈凌云壮士扼腕地筹谋一切,料想的是此生不复相见。
然而在进入襄城地界前的平川驿站前,当他对着下属因为颠簸而直不起来的腰终于松口稍作休整、明日继续赶路,众目睽睽下第一个推开驿站门后,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瞪着他的岁檀。
正在同属下吩咐的交代戛然而止,他猛地顿住脚步,第一反应是这些天确实太车马劳顿了,不然怎么会白日里就出现这么大的幻觉,如此清晰地勾勒出朝思暮想的人。
那灵动的眉眼和忿忿的小模样,栩栩如生,饮鸩止渴般缓解了他积存已久的思念成疾。
沈凌云眯起眼睛,不禁想要上前,就见那个“幻觉”突然自己动了,宛如一枚炮弹一样冲过来,二话不说对着他的胸口就是重重一拳。
——是来自现实的一击,伴随着一声气势汹汹的“混蛋!”
拳头打在身上的最后一刻,就算收了力也是有痛感的。沈凌云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思念过度的海市蜃楼,而是真的岁檀,满腔登时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那一瞬间他有很多想问的,例如护国寺那些桀骜不驯、连他的话都不肯听的高手是怎么肯放她出来的,上京和平川这么远她是怎么追上来的,这一路流民众多她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然而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化到唇边,是本能首先战胜一切。
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用力将人捞进怀里紧紧抱住,力道重得像是想要把人摁进自己身体里,再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