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难以自主呼吸时,通过手术切开气管,往里插入一根管子,以此保证患者的呼吸道畅通。
而江耀诚呼吸肌力量的减弱,是不可逆的,一旦气切,他将长期佩戴呼吸机。
到时候,他就是一具浑身插满各种管子、连着各种器械,只有大脑和心脏还在勉力运作的“尸体”。虽然现在的他也并不比这好多少。
江既迟的后半句话,令江耀诚动荡的情绪变得更加激烈:“不要气切不要气切不要啊啊啊不要气切!啊啊不要气切!!!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一时间,屏幕上都被“不要气切”“啊”“让我死”以及感叹号这些字符所占满,这些字眼亦转作声音高频率地响彻在病房内。
江既迟在这仿佛不得止歇的声音里,哑声地说出了江耀诚迫切想要听到的话:“爸,我知道你不想这样下去了,我答应你,如果到了必须要做气切的那一步,我可以替你拔掉呼吸机。”
江既迟说完,方才那些魔咒一般颠来覆去的声音像退潮的海水,渐渐地越来越少,直到消失。
江耀诚慢慢平静了下来:“一定要等到那一步吗?不能现在就拔吗?”
“你这次肺炎,肺功能受损,正在恢复期,呼吸机主要是辅助你顺畅呼吸的,我现在给你拔了,你除了呼吸费劲点外,也死不了。”
江耀诚问:“你会说到做到吧?”
江既迟说:“前提是你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能活得安宁一点。”言下之意,不要再对着他封闭那扇父子交流的门,也别再轻易“说”“我想死”“让我死”。
江耀诚又问:“那一天还有多久?周医生跟你说了吧?”
“半年左右。”
江耀诚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天花板:“儿子,好漫长啊。”
江既迟没有接话。
显示屏下方的脑电波以一种相对和缓的波线上下浮动着,江耀诚似是什么也没想,放空了思绪。
江既迟不舍打破这一刻的宁和,于是跟着沉默。
半晌,江耀诚那机械的AI音再次响起:“小迟。”
“你说。”江既迟道。
江耀诚:“接下来我能不能不进食?”
江既迟有理由因为这句话火冒三丈,可他却没资格发泄怒气,他不是江耀诚,他不是被病痛折磨了八年多的ASL患者,他没有失去健康失去快乐,也没有失去自由失去自尊,他不能因为他想要江耀诚活着,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江耀诚就该做一个乐观的积极的具有超强求生意识的病人。
江既迟没有直接回答江耀诚的问题,而是把刚才沉默时就预备跟江耀诚说的话说了出来。
“爸,我交女朋友了。”
江耀诚转了转眼珠。
江既迟继续道:“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还很聪明很漂亮,”他布满深重郁气的眉眼,在说起倪雀时,不自觉舒开消解,“我想带她来见一见你,我想你一定也会喜欢她。”
这话出口的时机很是凑巧,像是有人揣了一捧幽香扑鼻的鲜花,欲引得那悬崖边的轻生者,回头再嗅一回人间的香气。
70|接吻
周末,江耀诚情况又有所好转,转至一家私立的康复医院。
倪雀捧了一束百合,前去探望。
她过来的前脚,江既迟刚忙完公司的事,赶了过来。江既迟在医院门口接到倪雀,两人一起往住院部走去。
到了病房门口,倪雀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挣开江既迟牵着自己的手,江既迟却将她牵得更紧。倪雀小声说:“会不会不太好啊?”
“哪里不好?”
倪雀说不上来。
除开上次在医院碰到江既迟妈妈,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见家长。且不说是见家长了,就谈个恋爱,在长辈面前太亲密,多少也是有点尴尬的吧。
倪雀的想法全写脸上了,江既迟屈起食指挠挠她下巴:“放轻松。他老人家动也动不了,还能吃了你啊?”
倪雀深呼吸一口,点了点头。
江既迟旋动门把手,将门推开。听到动静,病床上躺着的江耀诚转了转眼珠,看向门口的方向。
倪雀捧紧了怀中的花,跟着江既迟一起走了进去。
随着走近,倪雀愈发清楚地看见了江既迟父亲的模样。
他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从他暴露出来的四肢,还有凹陷的脸颊可以看出,他瘦得俨然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虽是躺着,但他的脑袋并没有以一个很端正的姿态安放于病床上,那脑袋和脖子间的部位,歪出一个略显古怪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