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遥远,先是平稳的踩踏声,伴随着偶尔的沙砾摩擦,而后,她听到了回声。
那是另一种脚步声。
空旷的声音,回荡在某个封闭却巨大的空间里,带着不小的回音。
是宫殿吧,她想,只有宫殿,才会出现这样的回声。
她知道自己正被玄霁王抱着,穿过一道漫长的长廊。接着,她被轻轻放在了一张软垫上,似是一个寝殿内部的床榻。
时幼忍不住想睁眼看看,可又强迫自己安静,任由他动作。
她听见,外面风声微弱,有水声响起。
有人端着一盆水进来,脚步谨慎又恭敬。几道身影隐约靠近,发出古怪的耳语。她听到玄霁王衣袂扬起的声音,像一声不容置疑的命令,迫使那些脚步的主人全然散去。那人亲自俯下身,拿起了打湿的帛巾,连发丝也被捋开,为她仔细拭去额角的血迹。
那湿漉漉的帛巾路过额角,路过嘴边,路过耳后,再到指尖,她能感觉到玄霁王的动作极慢,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那温热的触感每到一处,身上的疲惫便被一分分剥离。
指尖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帛巾在胳膊肘处停了一瞬,再向下拭去。
“王,她是谁。”
门外,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
时幼在脑中,勾勒出声音主人的模样。年少、清冷、不带一丝情绪,像一把朴实无华的短剑。
玄霁王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着头,握着帛巾,将它在温水中缓缓浸透。水波绕着他的指节荡开,他拧干帛巾,将她手腕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
玄霁王声音很低,但时幼听得很清楚。
“一个运气还算不错的人。”
时幼忍住将指甲嵌进掌心的冲动,选择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在终于擦干全部血迹之后,玄霁王起身,转身离开。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了片刻,似在吩咐什么。
她听到帘幔被掀起的细响,有几个人走进来,她们手指纤细,将她身上衣物换成新的一套。凉凉的布料贴在身上,她一根根发丝被拢在一起,时幼被重新梳理得干净整齐。
在一片空寂中,时幼听见低低的音节从她们的唇间逸出。那些音调古怪又空灵,仿佛不是属于人间的语言,却意外地清晰明了。
“好美的人,像一个真正的公主……”声音发出真诚的惊叹。
时幼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听懂。可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深思,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恢复了寂静,那些身影悄然离开,帘幔重新落下。
她终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于是,她迅速睁开了眼。
青铜香炉内轻烟袅袅,只见四壁皆镶嵌翠玉,雕梁画栋间点缀着金银细纹。床幔如流云垂落,四角挂着垂珠的玉坠,玉坠相击,发出叮咚悦耳的脆响。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而蜷缩成一团,没有抽噎,没有声响,只是像破了个小口的水袋,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枕上。也不知哭了多久,眼泪流干了,枕边的湿痕都被夜风吹得冰凉了,她缓缓拭去泪水,眸色空空的,像极了窗外的夜。
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目光,已再度变得明亮起来。
“时奕,你承受的痛,我定会加倍还回去。”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恨意,“天命算什么?从今往后,我时幼,只信我自己,我会做天命的主人。”
……
……
二十八道回廊的彼端,有人正安静听着少女的决意。
九百年间,玄霁王的脸上从未有过笑容。毕竟这世间的万物,连让他回头的资格都没有。没有何物足以让他动容,也不配让他动容。
可今夜,玄霁王却斜着倚在嵌金的矮榻上,低低笑了一声。仿佛在九百年沉寂里,他终于找到了一件值得细看的东西。
从未有人见过他笑,因此无人知晓,他笑起来,竟有一双浅浅的酒窝。
不谙世事的少女,果真很有趣。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