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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和帝年过半百,皱纹已悄然爬满他的面庞,头发也有些斑白了,在这个年至六十就当的得一句长寿的年代,他已算是老者了。可他那双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雄鹰虽老,仍可搏击狡兔。
在孟明珠面前,他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真正的慈爱的祖父。
之前,无论是在太子太子妃面前,还是在许觉裴安川面前,孟明珠都尚能保持镇定自若的模样。在见到祖父后,十三年渔村、六年裴国公府的委屈却一并迸发了。
前世孟明珠与三皇子同归于尽时,不过二十四。二十四的岁数,除开不识人事的前三岁,真正欣喜快乐战胜忧虑的岁月只有十六十七这两年而已。
在渔村的那十三年,她要下海捞鱼,要包揽家务,还要小心藏匿自己的美貌,每一刻都小心谨慎;裴国公府那六年,她太过在意他人看法,力求张弛有度,即便在夫君面前也不敢放松。
十三年间,苦于与渔村贱女不匹配的聪慧与美貌,六年间,又陷于自我的怀疑。她从没有真正完成过自洽。偶尔,她也会自卑于那个曾经叫“王贱妹”的自己。是不是没有“王贱妹”,“孟明珠”就会过得更顺畅些呢?
可是“王贱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既没有被苦难吞噬,也没有自堕,她总是有着向上的勇气。即便没有被带回京城,“王贱妹”本也是攒够了银两要逃离渔村开始新生活的。
没有“王贱妹”,何来“孟明珠”?
孟明珠伏在兴和帝膝头,哭得昏天暗地,为重逢,也为自己。
兴和帝很是心疼,他以为孟明珠的泪来自于过去在渔村受的罪。
孟明珠看上去这样的稚嫩,长期吃不饱穿不暖下,分明是一副有点弱不禁风的模样。在她的整个成长的阶段,没有任何家人的关怀与呵护,她就这样独自长大了。像是一朵生长在悬崖缝隙中的小花,看似柔弱,实则最为坚韧。
看着孟明珠的面庞,兴和帝就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元后和女儿。
元后自小同他青梅竹马,两人意笃情深。可他是皇子,为了争皇位,有过些旁的女人,让她受过不少委屈。待他上位终于有能力一心一意对待元后时,元后却不在了。
长公主孟琼华是他与元后的女儿,性情也与元后相似,他们父女俩感情也极好。可他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害得女儿早早撒手人寰,他白发人给黑发人送终。
而他的孙女,本该被他捧在手心的明珠,自幼颠沛流离,饱受苦难。
兴和帝认为,这可能是上苍在惩罚他前半辈子杀孽过重。先是为了打天下,后是为了争皇位,他收掉过不少人性命,有应得的,却也有无辜的。
可他的孽与罪,为何要报应在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和孙女身上?
兴和帝紧紧抱住孟明珠:“明珠……朕的明珠……你这辈子的苦都已经吃尽了,从此往后,朕与你舅舅,会叫你享一辈子福。”
孟明珠抱住他的手,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祖父,祖父你答应我了,那你要好好在这,护我一辈子……”
兴和帝只觉得孟明珠既可怜又可爱,摸着她的头轻轻安抚着。
等孟明珠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他这才叫人摆膳。
饭后,又请了御医来给孟明珠看身体。
御医摸了半天的脉,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郡主有些营养不良,胃部也有些毛病,这都不是大事。只是,臣斗胆问一句,郡主过去可是常接触冷水?”
孟明珠答道:“是的,每月总要在海里泡个十次,一次便有个一个时辰。”孟明珠已然知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
御医跪下磕头:“这便是了,郡主体内寒气过重,对生育有碍,恐需要好好调理才行。”
兴和帝听了大惊,当即将御医赐给孟明珠,吩咐他好生为她调理。御医苦着脸应了。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生育有碍,而是大概率不好生,孟明珠自是晓得自己的身体。御医是怕兴和帝责难,这才说得委婉,可谁想兴和帝直接将他赐给了孟明珠。
兴和帝这下子更心疼孟明珠了,御赐之物必不多说,当下就下了旨意,正式将她封为长乐郡主,却享公主仪仗。
原本郡主是不必举行册封礼的,可兴和帝却下令以公主册封的礼数给孟明珠也办一个册封礼,时间就定在二月十二,花朝节,就在一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