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套并不是对秦屹知的客套,而是在暗中对景裕表示尊敬。
秦屹知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他劝蔺南星主动入殿,归根结底也是在谄媚景裕,让景裕知道自己有将天子的一言一令放在心上。
不过此时两人推拉过一轮,戏已做得够足了,他便不再多说,转身推开了含凉殿的门扉,入内进行通传。
片刻后,蔺南星被准许入内觐见。
含凉殿的大门再次敞开。
蔺南星抬脚跨过门槛,屋外站得峻拔耸峙、昂然挺立的一人,瞬间就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腰背弯的比秦屹知还低服。
这手做奴婢的好本事,秦屹知自叹不如,同蔺大伴相比,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差得太多。
蔺南星入殿之后便向景裕三跪九叩地问了安。
景裕许久未见他的大伴,而蔺南星这次又办差有功,给他这做主子的狠狠长了脸面。
因此小天子自从听见蔺南星到了殿外的动静后,嘴角就没掉下来过。
等真正见到了大伴,他心里更是满意——
蔺南星黑了许多,但精神气肉眼可见得好了,南边那处果然风水养人,他家大伴办了个这么大的差事,立了头功的同时,身体还壮实了。
他当初放手让蔺南星去南边,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景裕龙颜大悦,高兴得甚至给人赐了座,不过蔺南星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奴婢,他自然是不敢、也不能和贵人同座的。
蔺南星连忙诚惶诚恐、感恩戴德地推拒了赐座。
景裕听了大伴满耳朵的漂亮话术,便也不再勉强这人了,直接一问一答地同大伴聊起了在扬州调查徐威的详情。
他并非真想从蔺南星嘴里问出什么来,关于案件的口供自有三司的人会从人犯嘴里翘出来。
而景裕这边,更多的是在问蔺大伴南下后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悟。
态度很是亲昵和放松。
蔺南星这头不如景裕那么悠闲自得的,不过要说紧张,倒也没有。
他自从去年离开京城之后,每日都在为回京面圣时该如何应答而做未雨绸缪,半真半假的谎话他早就编了一大箩筐。
此刻蔺南星回应的每句话都逻辑紧密,天衣无缝,还时常把景裕哄得眉开眼笑,乐见其闻。
那头的得力奴婢与天子言笑晏晏,这头的御前新贵则是默默无声地摆弄茶具,沏茶倒水。
虞人饮茶虽不似前朝工序繁复,还要投盐煮茶,筛末点茶,多只以简约的投茶泡法为主,但御用的茶具依然林林总总能有二十多件。
高圈足银风炉中燃烧的碳火,火势温吞,嘟嘟煮着铁釜中的沸水。
秦屹知利索地从镂空雕花的纹银笼里取出一枚茶饼,以银刀切割,撬下一块,再翻手取来竹柄飞鸿头茶夹,用雁身的羽翅雕花钳起切下的茶块。
随后他移开铁釜,将夾好的茶块放火上翻转来回,仔细炙茶。
御贡的茶叶虽在焙干储存时每个步骤都经过严格的把控,但日久天长的存放,到底还是会日让茶饼沾染上些许潮气,影响茶汤的口感,因此炙茶的步骤必不可少。
若是泡茶人的动作流畅,茶块炙完之后,釜中的水温也应当刚好凉到了适宜的泡茶的热度。
秦屹知在入宫之前,若是见到家仆泡茶时顾此失彼,便常常会出言提醒,心中满是对小厮毛手毛脚的无奈。
结果轮到他自己手上了,这才切身体会到环环相扣的难来。
幸好景裕是个不挑嘴的,有时秦屹知自己尝了茶汤,都觉得他泡得有些杂味,或是浓了淡了,景裕却喝得津津有味,像是舌头天生就比别人少些知觉似得。
虽然景裕无甚所谓茶水的口味,秦屹知对自己的要求却是颇为严苛,毕竟他难保自己往后是不是还会去伺候别的贵人,这项手艺他总得学会,也总得做好。
因此拿景裕练手了几个月后,秦屹知的泡茶动作不说多好,滋味倒是已能算是无可指摘了。
茶块炙焙完毕之后,干燥清爽的茶香挥发而出,便可用作投入茶壶。
秦屹知有条不紊地打开吉祥如意鎏金铜壶,莲花形状的壶盖轻起,发出敲冰戛玉般“叮”得一声。
他轻轻放入茶块,这次半点声响也没发出,修长的五指放下茶夹,转而提起水釜,往壶中注入沸水。
腾腾水汽像是云团一般从卧象茶具的壶口中茸茸散出,汩汩缓流冲破水雾,发出不吵不嚷的水声,悦耳如林籁泉韵,且不会烦扰到忙事儿的贵人。
这壶茶水泡好了之后并不能直接饮用,而是要作为洗茶水倒进废水盂里。
洗茶有浸散茶叶、去除茶中灰尘与杂质、激发茶香顺滑口感的作用,也叫做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