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姥姥把两人走热了脱下来的小袄搭在一边,脸色不像出门时那么喜悦。
英子倒是很高兴,难得走那么多路,小脸红扑扑,两只短辫毛茸茸地翘在肩膀上。
王开平进屋,眼瞅气氛不对,连忙放下猪食桶和铲子:“怎么了爱伢姐?”
林姥姥示意英子把小袄穿回去,有些恼怒:“我说英子要改名,叫‘林紫涵’,派出所的登记员问我是哪个紫涵。我又不识字,你说这叫什么事?”
王开平轻声问:“后来呢?”
“登记员说她找两个一样的音就行,不会写字的人都是这么上户口的。我没同意。”
林姥姥现在可不是普通老太,她见多了因为乱上户口闹的笑话!
“英子的名儿没改成?”林继萍问道。
她看着自家老娘,分出一点余光摆筷子,筷子搭在碗沿敲出清脆的当啷声。
英子歪着头使劲把手臂塞进小袄,王开平连忙帮她拽上来穿好。
她咧嘴笑道:“成啦。姥姥当场又给我起了个新名字,我现在是林宝珠!”
英子眼神亮晶晶的。
她心中小声地想,紫涵也很好听,要是全都是她的新名字就好了。
王开平松了口气:“宝珠好,宝珠好,比紫涵好懂。”
见林姥姥还没消气,他忙补充道:“就是可惜,紫涵也是好名字。”
神出鬼没的桂花婆婆从后面大力拍了王开平一下,生气地喊:“咸什么咸,哪里咸了,咸鱼不咸还能叫咸鱼吗!”
王开平“哎呦”一声,提高声音:“娘,我没说咸,好吃着呢。”他丈母娘耳背,准是又听错了。
林姥姥清了清嗓子,不声不响宣布一件大事:“我给自己也改了个名,以后不叫林爱娣了,叫林秀凤。宝珠帮我记一下,免得回头忘了。”
“好的呀。”宝珠欢快地说,“我等会儿抄下来。”
去派出所的路上,林姥姥说来都来了,她也顺便改个名。
祖孙俩起了十几二十个名字,不是林家湾有重名的,就是隔壁大队有,要不就是林姥姥隐约记得农机厂有个女同志。
就这么想了一路,才定下“秀凤”。
林宝珠和林继萍非常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桂花婆婆听不见,嘟嘟囔囔准备吃饭。
独独王开平呆愣着。叫了二三十年的名字突然改了。
以后就没有爱伢姐了。是秀伢姐?凤伢姐?
王开平属羊,被穷得吃不起饭的王家人送到林家当上门女婿的时候才十八,比林秀凤还小两岁。
那会儿他年轻又胆怯,所以一声“爱伢姐”就这样喊了半辈子。
他说不出是新奇还是什么,机械地跟着走进厨房。
宝珠被笼罩在白白的蒸汽中,无忧无虑地扒在灶台边,耸耸小鼻子:“哇,好香的咸鱼。”
咸鱼被柴火灶烤得底面焦黄,气味喷香,同时又保持着一丝湿润的口感。
林继萍一边有滋有味地啃咸鱼,一边卖乖:“咸鱼虽然有咸鱼好,但还是炸鲜鱼更鲜香酥脆,也不知道啥时候还能吃到。”
“刚出正月你就馋,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大馋丫头。”林秀凤瞪她,低头连着菜心匆匆扒了一口饭吞下,“等会儿把购肉证拿出来,我明早去称一斤肉带回来。”
林家不是吃不起炸鱼。
按购鱼证上的额度算,五口人加起来,每个月有买两斤塘鱼的资格。
只是油一炸,香味散得左邻右舍都能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