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替孙尚香点燃了灯芯,搂着小妹的腰,让她探出半边身子,贴近水面,好亲手将河灯放下推远,还叮嘱道:“赶紧许个愿。”
孙尚香这个时候格外乖巧,嘴里倒豆子一样,往外蹦那一个个愿望:“愿父亲平安归来,母亲身体安健,大哥长命百岁,二哥身强体健,瑜哥哥顺遂如意,阿香早日长大。”
“愿望太多了,阿香,不要贪心。”孙策将孙尚香往后提了提,让她那要掉进水里的襦裙,别被水沾湿。
孙尚香才不觉得那是贪心,扭头狡黠地对孙策眨眼:“那就去掉一个,阿香慢点长大也可以。”
孙策将放好河灯的小妹捞了上来,爽朗笑意在脸上徘徊,得意夸道:“就说我小妹机灵。”
随后孙策又带着孙权来放,阿权的性格就内敛多了,默默地把河灯放了进去,愿望都是藏在心里的。
最后,孙策把他的老虎灯丢进河里,嘴里小声嘀咕了句“安邦定国、建功立业”后,就去寻周瑜。
这桥上人多,周瑜先前就没有上来,只说他在桥下放就好。
虽然夜色正浓,孙策眼睛却极为明锐,隔着潮水似的熙攘人群,一眼就找到了周瑜和他的家奴。他刚准备带着阿权和阿香过去,就看见周瑜将手里的荷花灯递给了那家奴,神色温柔,好似还在说着什么。
那盏河灯周瑜并不打算放,而是为这个奴仆准备的。
真是稀罕,孙策心想,最近周瑜跟转了性似的,从未见过他接二连三地对下人这么上心。瑜温润宽厚,但世家公子跟家奴毕竟是云泥之别,走近了也会惹非议。
莫非这家奴有什么能让瑜高看一眼的本事?孙策不由又想起了在周府见过的那个桥女子,好像现在叫小乔了。
这么看好像背影还真有点相似,孙策决定这就下去看看,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流水依依,灯火温柔。乔木站在周瑜身后,远处孙策带着孙权和孙尚香上了桥,就剩下他们一同待在这里。
河灯原应是后世祭奠亲人而放,江东这边上元出现这样的习俗,倒是属于乔木的知识盲区。她猜测可能是这一带临河的缘故,就多出了这么个游玩传统。
但是也衬景,灾年大灾,民不聊生,就算不亲眼所见,也能猜到四处都是流散离亡的枯骨,饿殍遍野。这世家子弟的河灯,姑且算是为民哀悼。
喧嚣之声交织,像无形的网,在这么多人中,偏偏好束缚住了寥落的乔木。她看着那漂远的光亮,眼前一片模糊,找不到聚焦。
周瑜在岸边站定眺望了一会,叫回了乔木飘远的思绪。他将手中的河灯捧起,放置在乔木手上,眼中的神采清逸,温声道:“这个给你。”
乔木的手下意识瑟缩了下,但又怕将这河灯摔落,赶紧又稳稳接住。她的眉间轻蹙,飞过愁绪,扬起那勉强巴掌大的脸看向周瑜,用表情询问着小公子的意图。
周瑜知晓小乔谨慎的性子,清声说着:“我对放河灯没有兴趣,你帮我放了。”
原来是小公子不喜欢,赏给家奴的。乔木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两手捧着,肩膀还是僵硬得绷紧。
那也不用给她啊,乔木腹诽,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对一个封建时代的家奴而言,特别像是给送断头饭,安心不了一点。扔也扔不得,放也不敢放,就只能僵持在原地。
“据说这河灯许愿会很灵验。”周瑜的语气总是像平潭一样轻缓,谆谆善诱,让人舒心。他看着明显还接受不了的小乔,似是在闲谈,又似是在劝诱。
还在惴惴不安的乔木,听到小公子这么说,抵触的情绪渐消,低头看去。
周瑜这等世家公子已经富足到对愿望不屑一顾,所得皆所愿。但是她不一样。乔木穿越过来后,每天都在跪天地、跪神明,祈求怜悯,但神明对她的苦难爱莫能助。
“灵验的愿望”,乔木小指碰了碰这用弯曲竹篾编织的花瓣,翘起的边缘宛水波荡漾,意动之下是心动,“真的能灵验吗?”
周瑜像是听到了乔木的心声,引着她来到水边,兀自说着:“试试看就知道了。”
乔木无法抵抗这种诱惑,犹豫地蹲下。烛火的光芒轻柔地照亮水面,慢悠悠地漂荡,璀璨斑斓。末日里要盛开一株新荷,微弱又坚定。
乔木再次许下了那个重复过千万遍的愿望:回家。
她不想做这东汉三国的冤魂,她要回到她所处的那个时代。
孙策已经走到乔木身后,他看着这小奴将河灯推走。这人的动作很郑重肃然,触碰的手都在发抖,让旁人都不忍这背后的期许落空。
孙策的目光和周瑜、乔木一起追随这盏河灯而去。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盏灯将就此安稳远去时,一阵风吹过,那烛火被狠狠压了一头,向前的航向一下失了平衡。平静的水波也躁动起来,急切地推搡着这盏灯。
三人皆是一惊,悬起了一口气。
终于,又一阵大风来过,烛光被河水吞没,花瓣的身影在眼前倾覆。光芒消失,涟漪扩散,水面复归空虚。
巨大的坍塌声从心底传来,弥漫着遗憾与叹息,乔木眼底含泪,无声地笑了笑。
看,她回不去了。